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到最后一刻。
可是他们明明已经快走到南边了,他跟苏梅许诺,到了南边就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他可以去找活干,就算是做苦力也没有关系。如果苏梅愿意的话,他就娶她,用赚来的钱买一处房子。房子不需要很大,容得下他们两个人就可以了。
那时的誓言无关情爱,大约是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想要给彼此一份依靠。人总是这样,无时无刻不想找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一片瓦也好,某个人的心里也好,总要安定下来,心才会有着落。
可是忽然间,所有的一切都土崩瓦解,苦难何其漫长,然而希冀的崩毁,却如此之短。
“那人并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仇家,只是路途上偶然碰到的一个人。之所以杀人,是因为饿极了,想要抢夺食物。”
看,真相总是如此荒唐,所以燕三白从不愿提起。他只是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怎么都找不到,还以为已经死掉的凶手,时隔十多年之后,会再度出现。
☆、第142章 去路
“那个人……是苏志?”零丁和苏染他们都从屋顶上下来,好像闻到了穿越时光而来的血腥味,面色沉重。
燕三白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那黑色的眸子沉寂如水的看着你,叫你无法躲避。
到底是谁杀了苏梅,答案显而易见。
这就更让人咋舌了,零丁对那时的记忆寥寥,对那恨不得人吃人的世道只觉得遥远至极,所以久久都不能回过味来。再怎么说,这个苏姑娘,当时还只是个不大的孩子。
而现在呢?她换了一个名字,‘苏梅’,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传承了下来。零丁肯定,没有谁会心理扭曲到主动顶着一个被自己杀死之人的名字活下去,那梅公子这样做,又有何用意?
关卿辞也不由担心的看了眼燕三白,这是要把他……重新推入仇恨的深渊吗?
李晏握住了燕三白的手,温暖着那冰凉的指尖。
燕三白回头,想笑一笑,说自己没事。可发觉笑不出来,于是便作罢了,恐怕就算是笑出来了,李晏也能轻而易举的勘破其中的勉强。
“我得好好想想。”他如是说。
“我陪你。”
破晓,燕三白推开窗,清风拂面,吸一口气,肺腑之间清凉一片,将一夜未眠的困顿扫去不少。
昨晚李晏陪了他一夜,起初燕三白是坐着的,李晏便陪他坐着,看书或者吃酒,也不打扰。后来燕三白便随他去床上躺着,两个人窝在苏染家那张不大的雕花木床上,手足相抵,彼此的呼吸都悠长绵远,真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早。”李晏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慵懒无骨。
昨夜兴起的那点戾气就莫名被压下许多,燕三白回头,帮他将披散下来的长发绾起,这时窗外飘进来一股豆腐花的香味,依稀还有酸辣面片汤的味道。
李晏皱了皱鼻子,清醒了,抓起燕三白的手就往外走,“走,吃饭去。”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苏染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却喜辛辣。燕三白其实是蜀中人士,口味却偏清淡,半碗酸辣面片汤下肚,嘴唇已是红红的,额上都沁出了细汗。
李晏盛了碗豆花撇了葱花递给他,然后端过他剩下的那半碗酸辣面片汤,毫不嫌弃的吃下去。
燕三白红着脸,也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被甜的。
吃完早饭,燕三白去找了苏志。
苏志是在王府那天,才知道燕三白的真实身份的。这一切来的很突然,但冷静下来之后,他就忽然间都想通了。所以他不再紧张于阿柳的失踪,所有的前因后果都想的通,无非是——该来的终究会来。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苏志的双眼里埋藏着浓浓的阴影,平日里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就像撕开了一层表皮,再寻不见原来踪影。
是啊,他以为罗刹已经死了,所以他心安理得的跟女儿过着平淡的生活,如果罗刹不出现,他们会这样一直生活下去,谁也不会再想起那段让人痛苦的过去。为什么不呢?罗刹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看如今天下太平,看周围所有人都平安喜乐,为什么罗刹这个恶鬼,还要回来?
燕三白一直注视着他,越看就越觉得眼熟,“我见过你。”
“当然,我们在樟树林见过,那时你戴着面具。”苏志沉声道。
樟树林……燕三白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个地方。当时他寻思着为苏梅报仇,对方是个小孩儿,肯定跑不远。
对啊,对方是个孩子,自己要怎么下手呢?纵然做了那么久的刽子手,燕三白仍有自己的底线在,或许凭着一腔愤怒和仇恨,他能砍下那一刀,但滋味肯定不好受。
但那时他也不知道对错何方了,于是他又拿出了那张面具。
讽刺的是他原本打算抛开罗刹这个身份重新过活,却没有把这个面具扔掉,如今又重新戴上,重操旧业。
但也许是老天爷也不希望他再造杀孽,无论他怎么找,都没能再找到那个孩子。
“你当时把她藏在哪儿了?”
“藏在死人堆里。”苏志说着阴测测的笑起来,能瞒过罗刹,这也许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
“你很得意?”
“有一点。但更多的,我知道那个戴面具的是你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
燕三白沉默着,末了,忽的像李晏平常那样轻笑了一声,灼灼的目光盯着苏志,道:“因为是我,你们都觉得我杀人如麻,所以苏梅的死完全是我罪有应得,是报应,是替天行道,对不对?”
苏志没有说话,听燕三白继续说道:“我是罪孽缠身,但苏梅不是你们用来替天行道的工具,她是个人。杀人就是杀人,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循,你们尚且不能自渡,何来渡我?”
苏志被燕三白认出来,就没心存侥幸,于是不由嗤笑,“那你呢?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你就是罗刹,你要怎么自渡?”
“那还有本王。”李晏推开门走了进来,雕花木门开启,带进来一缕光。
苏志脸上没有讶异,但心里却是狐疑的,洛阳王如此护着罗刹,实在叫人不解。该说他重情重义呢,还是任意妄为?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洛阳王跟黎王,真的很不一样。
李晏随手拉过一张凳子,坐在燕三白身旁,凤目微挑,“这么说吧,罗刹由我保着,除非整个大周与本王为敌,否则谁都不能动他,但大周本是我李家的天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说不能动,便是不能动。但你呢?苏姑娘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
苏志的脸顿时沉了一分,李晏继续道:“况且,有一点你大概还不知晓,那位梅公子,是苏梅的弟弟,你觉得……他会渡你们吗?”
此言一出,苏志的脸色全变了,显然梅公子把他们安排在这里,却并未把最关键的事实告诉他们。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们?”苏志道:“你们难道就不想为苏梅报仇?”
燕三白正要张嘴,李晏却捏了捏他的掌心,代为开口,“跟我们合作,你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跟梅公子合作,你们真是他养在圈中的,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况且,你已是我阶下之囚,似乎并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论如何威胁人,洛阳王深谙此道。
苏志心里憋着怒火,但却知道不是发作的时候,女儿现在还下落不明,他不能冒一点险,他看向李晏,“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告诉我你们和梅公子,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志紧皱着眉,思忖了好一会儿。李晏也不催他,转头问燕三白中午想吃什么。
燕三白:“…………”
苏志一口血哽在喉咙里,终于开口道:“告诉你们之前,我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你说。”燕三白示意。
苏志斟酌了一下,才道:“阿柳她……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你们也看到了,她笑起来那么干净,就算眼盲,也从来不怨天尤人,我有时也在想,如果没有那桩事情,她永远都是这样该有多好……”
“失忆?”李晏轻笑,“你觉得本王很好骗?”
“不管你们信不信,当初她杀了苏梅,也受了两枚带毒的暗器,随后就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她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但也不记得杀过人的事实,我就带她来了这里,希望能重新开始。”
“既然如此,她为何要跑?”燕三白问。
“她虽然不记得杀人的事情,但苏梅这个名字是梅公子给她的,她知道罗刹是她的仇家。”
“那她为何抛下你?”
“她应该是去找梅公子了,而且,你们不会杀我的。”
苏志说的很笃定,反倒让人起疑。
“此话怎讲?”
“因为我知道去小梅园的路。”
走出房间,燕三白和李晏并肩在河道边漫步,李晏撩开垂下的柳条,道:“如何?”
“他说的,应该不假。”事情关系到阿柳的生死,苏志应该不会耍花样,“除非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梅公子给我们下的一个套。”
刚才苏志说他知道去小梅园的路时,燕三白和李晏着实是有些惊喜的。
不过苏志很快就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可以告诉你们正确的路,但你们要答应我,我可以为苏梅偿命,作为交换,放过我女儿。”
两人在一株临岸桃花旁站定,桃花开得正盛,间或有一两片花瓣或整朵的飘落下来,掉进河里。
李晏伸手抓住一朵,“你不必顾虑他,就算他再如何强硬,总有办法能撬开他的嘴。”
“但是我们等不及了,你觉得那剩下的三个人,会是谁?”燕三白的语气很轻,含义却很重。倒数三下,那就是三条人命,三个至关重要的人。
梅公子知晓他的软肋,会找上谁,燕三白已有猜测,不管他做不做得到,总归让人忧心。
李晏转头看着他,末了,把手上的桃花别在燕三白耳后,三千青丝上浅浅淡淡的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