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公子尚未从君臣间的眉来眼去回过味来,便听到熟悉的邪肆嗓音悠然响起:“王上,臣有本要奏。”顿时,鸡皮从脚底沿着皮肤慢慢爬上来。作为某人的老搭档,自然知道每当这种似悠闲似正经的嗓音响起时,就是有人要被坑的前奏。而今日这种场合辅以刚才君臣的眉目交流。苏小公子猛的抬起头,果然,姓夏名子延的混蛋持了玉笏一本正经地低首弯腰而扣。复长身而立。一派波澜不兴的表情反而让人觉得居心不良的诡谲:“臣有本要奏。”
“嗯?”王座上身着黑色九章纹的国君稍微舒展了身形。
“自上月御史令告老还乡后,御史令一职便空虚至今。国不可一日无史。臣恳请陛下亲选。”不疾不徐,不急不燥。当真是百官楷模。
“那卿认为何人可当此职?”轩辕很是配合地问道。
“臣以为。为史者,当不畏强权,且文字客观。”夏家混蛋飒然一笑。刚反应过来的苏小少爷本能地心里一紧。“最重要的是,御史令须时常伴于君侧记录整理。王上还是自己选较好。”
轩辕展眉。鹰目自进士圈轮流扫过,手随意一点,指向苏碧落:“就卿吧。”
苏小少爷了然到坦然地发现。他被夏家混蛋和无良国君—联—手—坑—了。五好少年的脸皮仍旧淡定地笑着,笑的阳光灿烂百花齐放。上前几步跪地叩首:“臣苏碧落,谢王上隆恩。”
群臣顺着轩辕手指的方向看去。少年看起来年纪虽然不大,但看起来委实忠厚老实诚恳善良。一!身!正!气!当下明白了。皆躬身而呼:“王上圣明。”
☆、小狐狸要修身养性
酉时,进士朝见完毕,就有礼官宣旨移驾宴厅。苏碧落因为新晋为史官,故侍奉在主位后的一张黄花梨木桌案,一时比国师安堤和左丞相夏子延还要离轩辕近上半分。风头更是在此次进士宴上无两,甚至盖过了站在一旁已经快被众人遗忘的状元郎孟洛书。
御史令虽说官阶不大,但官职却十分特殊。除了要在固定时辰记录国君的一言一行,还要负责一些文书撰写整理工作。并且御史令几乎是终生制的。即便并无实权,但其与国君过紧的联系让这个职位成为了极其鸡肋的官位。毕竟,宠臣和权臣是难以两全的。御史令就像是帝王的影子,忠实地记录帝王一切可告人以及不可告人的秘密。华胥国向来安排受国君极度信赖世家里稳妥而又无功名在身的庶子任此职位,换任过程也是十分低调,今日轩辕却当堂高调指名一位进士担此官职,群臣多少有些好奇了。
苏小公子脸上半分惶恐半分不安九分自豪之色表现得十足。谢恩坐下动作却丝毫不滞,如同常参加国宴一般。有眼尖的官员见了,难免心内再度诧异,也愈发上了心。
宴会不外乎三样,尤以皇宴为甚——美食,美酒,美人。
苏碧落半阖着桃花眼,两根透白的指头捻着青玉杯。俊逸的脸上染着薄薄的红晕。极为享受地看着舞姬甩着云袖抛着媚眼荡漾一殿波澜,时不时地侧身与轩辕低语几句,态度恭谦,神态飞扬。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是年少得志的张扬和得意。
“老头,御史令怎会让区区担当?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苏小公子向来以直言为美德。尤其对着一只万年老狐狸时。
“怎么?孤培养你多年,你认为自己无能担任此职?”轩辕啜了一口酒,才不紧不慢地把问题反堵了回去。
“王上,理由。”袖子掩唇,将声线压得极低。苏碧落神态不变,语气不善,心内隐有不好预感。
轩辕放下酒杯,溢出若有若无的叹息:“瞧瞧你,就那点出息,学学云卿和夏卿,如此急躁作甚。”
杯子里的酒微不可查地晃出一圈涟漪,濡湿了广袖边缘。苏碧落索性一口气喝光杯中液体。熏染满眼醉意,瞳尖却着实寒凉一片。阴谋的味道……呐……真重……“御史令需要时时伴君左右,如此职务对于区区来说似乎并不适合。还是王上觉得,区区对王上而言,已经失去了作用?”
轩辕眉目稍动,十分不赞同地摇摇食指:“苏卿,尔近来真的是越来越焦躁了。难道孤王打算让卿在孤王身边修身养性一段日子,就是对卿的不信任之举么?”
苏碧落见轩辕隐有不愈,也不好再问下去。暗自猜测,可能蓝珏书的事,还是犯上了君王的忌讳啊。恐怕很长一段时间自己要谨言慎行了。
☆、三年时光如流水
朝廷向来不缺消息灵通的,和好奇的过了份的人。众大臣早有坐不住的,相互交流情报。最后情报汇总,居然是没有情报。
众人看看正正端坐的国师大人——不怒自威不苟言笑,罢了。
众人再看看悠然喝酒的永乐侯——微笑不绝不绝微笑,罢了。
众人继续看看勾着侍酒的左相——虽然依旧很邪恶,但——呜……如果云相没被调去偏厅就好了。
“延相,这苏大人……真是难得陛下青眼呀?”众大臣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有个替死鬼被推了出来。小心翼翼咽了口唾沫。
“嗯?”夏子延放开早已耳根通红的侍酒。眉角一勾。
“呃,”被推出来的官员不自禁头皮有些发麻。却只得鼓起勇气:“苏大人虽然只是进士第十一名。但御史令向来……”
夏子延笑笑,邪肆的面容显得漫不经心:“苏大人是永乐侯家的小公子。”
“庶子,进士。”顿时,群臣了然了。也就理所当然没有怀疑了。但看向永乐侯苏衣世的目光却包含着诸多含义。羡慕,妒忌,怨恨……而老狐狸苏衣世却依旧温着他的万年面瘫脸品他的美酒。仿佛美酒,便是世上的一切。
三年后,景康二十一年冬
转眼间苏碧落接任御史令也已将近三年,这三年他已极少出任务。无聊的时候,甚至要和暗部总管安子林抢任务做。
不过也由此,苏碧落觉得日子真是越过越安逸,让人觉得浑身骨头都犯懒了。虽然当年是被轩辕老头和夏家混蛋联手坑了一次,接任这个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十分无聊的职位,但三年下来,苏碧落还是慢慢体会了轩辕隐藏在帝王权术下,对他们这几个从小养到大的孩子的纵容与苦心。
其实这样悠闲的日子也十分不错啊,仅仅在面皮上从五好少年长成五好青年本质还是一祸害的苏碧落自案桌上抬起手,掩袖小小打了个哈欠。毫无意外看到袖袍上一片晕开的墨迹——除了这该死的文书工作必会染上的墨迹!回府又得被娘亲大人念叨了嘤嘤嘤嘤!
☆、不靠谱的碍眼属下
“如果暗部消息没有失误的话,风暖国女王是带着第二块金印上的路。”
“消息可靠么?”
“哎呀,这不是安侍卫长的工作么?”
“孤以为你把安卿的工作都抢光了。”
“咳咳。”
“哦哟,安木头你在呀。三年前你欠区区十两银子酒钱,准备什么时候还?”
“……那个,现在不是讨论酒钱的时候吧。”
“正事期间,苏卿你居然偏移话题,这月薪俸扣十两,黄金”
“……轩辕老头你太过分了,区区三个月的俸禄也没十两黄金啊混蛋!”
“鉴于苏卿愈来愈肥的胆子,居然敢叫孤混蛋?再扣二十两黄金。”
“别,臣错了王上。头可断血可流银子不能扣!放过它吧它还只是个孩子还没给区区生一堆小金子出来呢啊喂!”
“嗯,那上次你出任务要的三千两金子应该生了一堆小金子出来,如此再扣三十两罢。”
“……”
夕阳薄辉下,御书房内的君臣三人很正经地做着离题万里并且越行越远的谈话。
“苏卿,这次风暖国女王明面上只是和我国交换互不侵犯条约,结交两国之好,实际上却是风暖国臣服我国,助我国一统天下后,与我国结秦晋之好的意思。”消遣完相貌老实的臣下,玄衣的君王舒适地在龙椅上换了个坐姿,无比突兀又无比自然地直接切入正题。
“啧啧,听您喊了这么多年的苏卿,就这三年才有为人下臣的感觉。”苏小少爷搁下手中握了一天的毛笔。纤白的长指上已是点点墨迹,随着语调轻松的话音慢慢舒展开来。中指的指腹上已经用特制药水消去的厚茧又开始清晰可见。不过也只是自我消遣了一句就回到正题:“那这样看来女王是打算将第二枚金印作为盟约信物咯。”
“恩。”轩辕突然迷茫了一下,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和面前的人交谈。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君王口吻:“恩,但这个节骨眼上其余几国势必不会让女王这么容易就把金印带来。”
苏碧落很快地就了解了他的意思。微微笑了笑:“如今天下之局已定一半,符离城已被臣留下的暗手绝对控制,苗疆乃番外之邦不足为虑,风暖也即将归顺我国,剩下的不过剩锦瑟还在做跳梁之态。”
“话虽如此,但怕就怕锦瑟狗急跳墙,勾搭上苗疆一起对抗孤。东方那老狐狸也不是省油的灯,苗疆王虽是碌碌之辈,但苗疆蛊术向来防不可防。从风暖到我国路遥途远,实在让孤省不下心。”
苏碧落扭了下眉,方道:“虽然路途遥远,若是直接从符离城取径,也只是在风暖、符离、我国三方境内而已,不曾路过苗疆与锦瑟,想必不会有太大问题。”
“唔,孤的意思是,苏卿你提前过去安排暗部人手保护好女王,务必让女王带着金印顺利到这。”轩辕摸着下巴沉吟道。
苏碧落墨绿的官袍袖摆拂动间尚能看到新染上的墨迹。那张脸露出诚恳的、温柔的表情,缓缓俯下身子,惯来的欠扁语调勾勒出某种说不出的表白:“臣。遵旨。”
苏碧落一手扣着手上精致的小手炉,一手收拾着案桌上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文书,边道:“臣今儿不陪王上您去暗牢了,反正问来问去也没有进展,日日重复这段行程,臣闭着眼也能写上起居注。”
想到什么,苏碧落停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