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秋醒来时,林烟仍在沉睡。沈梦秋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轻轻抚了抚林烟的头发,才出去了。林烟听得他出去了,又等了一个时辰,才起来收拾。他的衣服都是沈梦秋专门找人做的,样式质料精致到无可挑剔,一眼看去已知不凡。林烟尽量翻了一件看起来普通些的穿在身上。
崖上侍侯的人也少了许多,只留了两个使女服侍他。林烟吃过早饭,就让她们下去了。等到晌午,云兰与另一个身穿蓝衣的人上了崖来。云兰道:“我已铺好了路,你们现在下去。船开之时,师兄应在致辞。岛上绝无任何人能拦你。”林烟点了点头。随他们两人跃下崖去。他已有近半年未曾下过此崖,现下觉脚下轻松的很。他在崖上从未与人交过手,此刻才发觉功力已是一日千里,远胜当日来此之时。
下到第三重时,云兰停下,道:“我只能送到这里了,一路保重。”林烟跟着那人继续向下。相思阁处处鼓乐之声,欢乐非常。他们走的路又偏僻,一路竟未遇到任何人。到了山脚,骑了马直奔到岸边。林烟一路听得乐音此起彼伏,想起云兰说相思阁的长老都不愿沈梦秋留着自己。这一路如此顺利,不知是多少人之功。等踏到船上,感到船身传来的微微晃动。望着那山峰,有许多庭园还看得清楚,披了一层红色,是不知多少只灯笼。他和沈梦秋共处那山崖却因太高,遮在云雾间,什么都看不见。
沈梦秋穿了阁主的那一身黑衣。他与阁中身份最高的长老及分堂主同坐一席。下面顺次排开,几乎一眼难望尽头。宴席从午时开始,这一年相思阁势力渐渐北度,人人欢喜。他本想借此良机,说些激励之辞。可竟然无此心情,只讲了几句便下令开席。座中的长老们纷纷举杯,逐个敬酒。祝相思阁早日纵横武林,江湖称胜。下面的弟子们更是群情轰动。有说阁主年少有为的,有说相思阁天命所归的,一时满场酒香,气氛热烈到极至。
沈梦秋喝着下属敬酒,无意中抬头看到天上一个黑点向东北移动。那是他私下训练来追踪林烟的猎鹰。上次林烟去与那阿妹在游水,他就是沿着猎鹰的方向去找林烟。此刻猎鹰却已在岸边了。沈梦秋脸上色变,握紧了右拳又再打开。狭长的凤眸危险的眯了一眯。与他同席的人已发觉了他的变化,怔楞不解。
沈梦秋轻叱一声,身子弹起,流星般的向山下扑去。他挑了最陡峭的一条路,迅疾更胜奔马。众人直到他身形已快看不见了,才反应过来。云兰站在当地,哭了出来。阁中的好手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跟了下去。云兰也跟在后面,追了下去。沈梦秋是相思阁中第一高手,众人却也从未看过他施展这样迅疾的身法,皆被远远的落在后面。
沈梦秋到岸边时,船已开了。离岸边足有三十丈远,纵是绝顶高手,也难凌空涉水而过。沈梦秋伸掌劈碎岸上一株大树。树干断裂,纷落水中。沈梦秋跃在树木之上,待得一口气竭,再踏一块,借着微弱的浮力横掠二十余丈。
到了此处,碎木已经没有了,沈梦秋提了一口气,向那船凌空翻去。能否够到,他也没有把握。他已把真气提到最高,竭尽全力。手指终于触到船帮,沈梦秋借力翻到甲板上。微微喘息。他这一生多历凶险,却从未有过这般再无余力的时候,此刻就算一个孩子碰他一下,他也会立刻倒在地上。
甲板上的船员纷纷跪下,沈梦秋暗自调匀了呼吸。沉声道:“林烟,出来。”声音并不大,他以内力传出,每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船上静得落针可闻,船舱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都令人不由自觉绷紧了精神难以承受。林烟一步步走了过来。
沈梦秋看林烟走到自己面前,柔声道:“林烟,你好,你真好……”伸手轻抚林烟的头发,把海风吹散的鬓发重新拢在他耳后。林烟静静的站在那里。沈梦秋看着他秋水一样烟波浩淼的眼睛,轻声道:“林烟,你有心么。”林烟没有回答。沈梦秋的手渐渐向下停在了他的脖子上,林烟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沈梦秋道:“你没有什么话要说么。”声音里已有不能掩饰的颤抖。林烟摇了摇头,沈梦秋收紧手指。林烟忽地睁开眼睛,沈梦秋道:“林烟求我饶了你么。”林烟低声道:“多谢阁主厚意,我死之后,还望阁主将我送回惟情庄去。”沈梦秋觉胸口一阵窒闷,一字一句道:“休想,你纵死了,也只能死在这里。”林烟望着他,竟笑了一笑。合上了眼睛。
沈梦秋收紧握在他脖子上的手,看着他脸上血色渐渐褪了,又渐渐从白到惨白。林烟自始至终没有挣扎,直到停止了呼吸,软垂在他怀里。沈梦秋抱住他没有意识的身体,这感觉如此熟悉。一如他把林烟从刑架上解下来的那天,还有许许多多个林烟承受及至的欢乐后晕倒在他身上的销魂夜。
怀中的人已渐渐冰冷,沈梦秋从未这样清楚的感觉到林烟再不属于他,心一点点揪紧,疼得不能忍受。抱紧林烟,按在他的背心要穴上。用真气去重新带动林烟体内真气的流动。吻住林烟冰凉的唇。不知过了多久,林烟轻轻颤了一下,咳嗽几声之后,重新睁开了眼睛。沈梦秋看他醒了。放开抱着他的手,打了他一个耳光。林烟被打的滚到甲板上,挣了几挣,却是爬不起来。鲜红的血沿他的唇角流了下来。雪白脸上的指痕触目惊心。
沈梦秋扫视甲板上的船员,这条商船的负责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直到沈梦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才跪在地上颤声道:“阁主,小的实在不知他是阁主要的人。”沈梦秋森然道:“你现在知道了。”那人也是个聪明的,否则又如何能跑这海上运输,掌管相思阁最快的船。赶紧打了手势,让船员们调头。大船调头,殊为不易。沈梦秋稳稳的站在那里,对林烟道:“过来。”林烟已站了起来。船身摇晃,他武功虽好,却不习水上生活,站立不住,又无物可扶,也跟着摇摆。自袖中掉出一卷物事来。沈梦秋向那卷东西凌空一挥,将之吸入手中。展开一看,却是那晚他为林烟所作的画像。
沈梦秋心中一震,咬牙将那画像扔进了万顷碧波之中。林烟急道:“不。”提一口气,向前跃入海里。还未落入水中,已被沈梦秋抓住,重被扔在了甲板之上。沈梦秋踩住他道:“你既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又何必稀罕这一幅画。”林烟咬紧了唇,也不开口。沈梦秋爱他的倔也恨死他的倔。脚下重重一踏,林烟猝不及防,痛得呻吟了一声。
沈梦秋拽了他起来,看他脸上的指痕已肿了。林烟以为他要打自己,闭上了眼睛等着。沈梦秋见他修长的睫毛不住颤抖。道:“你也知道害怕么。”林烟听他说话,睁开眼睛。船已调了头,渐渐驶向岸边。岸上的空阔处已聚满了相思阁的弟子,隐约听得到人声。林烟脸上色变,颤声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沈梦秋听他这样时候还敢说这种话,心中的怒气真是不能形容。掐紧林烟的手臂,沉声道:“这可由不得你。”看着离岸边只剩五丈,提了林烟,飞度而过。相思阁有不少知道这美丽少年身份的,看阁主满面怒色抓了他回来,都静了下来。沈梦秋将林烟扔在岸边捆系船只的大石上。
林烟仍在挣扎,沈梦秋道:“你还要闹什么。”林烟觉无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颤声道:“你嫌我见不得人,又何必一定要把我放在这里。”沈梦秋不解,眯了眯眼睛。想起一事,道:“我送你的东西呢。”他刚才提着林烟,始终未感觉到林烟身上有那块玄晶。未等林烟回答,已转过头去。云兰看他望着自己,正要开口。沈梦秋抬手向她一挥,玄晶如有生命般的从她身上脱了开来,落到沈梦秋手里。这是相思阁的宝物,与情天宝鉴的修炼者有不能言说的感应。
沈梦秋拿回玄晶,冷道:“你竟敢把我给你的东西送给别人。”提起右掌,向林烟击了下去。燕伊伊和燕双双在远处齐齐惊叫出声。碎石纷飞,沈梦秋这一掌打在了石头上,林烟被余力所波及,吐了一口血,软倒在碎石之上。这石头在岸边已不知有多少岁月,早已被海水磨的圆滑无比,沈梦秋一掌之威,竟毁了此石,功力之高,实已胜过历代阁主,一时人人屏息。
沈梦秋本想杀了他,却是下不去手。暗叹一声,抱起林烟,道:“谁说我嫌你见不得人。”林烟眼上蒙了一层雾气,转过头去。沈梦秋略一思索,伸指点了他几处穴道,又度了些真气给他。向众人道:“中秋之庆,是我相思阁的大事,不可离席太久。”几位分堂主点头应命,指挥人群纷纷退回山上。
沈梦秋待人都已退走。自怀中取了伤药,涂在林烟脸上。林烟任他摆布,也不出声。沈梦秋将那玄晶重新系在他身上。道:“莫再让给别人,我会真杀了你。”带着林烟,依原路重回山上。宴席已恢复热闹,加之鼓乐声响,似是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插曲。
沈梦秋让林烟坐在自己身边。亲给他倒了一杯酒,放在他手里。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与他交缠手臂饮了。林烟被他强迫着咽下那杯酒。咳了几声,脸上有了些血色。同桌一个中年美妇道:“梦秋,你凡事可要三思而行。”这人正是云兰的母亲,沈梦秋的师姑。沈梦秋柔声道:“师姑,你不只是我下属,亦是亲人。我怎会不听你的意思。可情之一字,实难说清。我从来只当云兰是亲妹妹一样。见了这林烟,却想让他陪我一辈子。还望师姑体谅。”云兰的母亲从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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