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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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大乱-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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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我没有不对过。柳清明明比我大,却老是要抢我的蛋黄酥吃,十分让人讨厌。所以后来他和母舅一起去南疆的时候,我特意赐了个会做蛋黄酥的厨子给他。
  我在心里头腹语了一通大道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应该足够天子威仪,便清了清嗓子,道:“圣人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打架是不对的。”
  他们两人都没有理我。
  我甚有挫败感。
  于是我又加强了语气,道:“刀剑无情,如若伤了人,任你们是进士出身也好,皇亲国戚也好,都是要与庶民同罪的。大理寺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句话出口,古宜的剑猛然抖了一抖。
  我觉得他的反应,应该也是怕伤人定罪的。我又连忙补充道:“你们也应该知道,大理寺钱少卿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连太傅也要让他三分的。”
  然后我想了一想,觉得举个例子应该更有说服力。于是我道:“前年冬天,户部的员外郎和礼部的主事在九门口偷偷摸摸搂搂抱抱,被钱少卿撞见。钱少卿二话不说,将两人直接拿下,以伤风俗之罪下狱。当时寒冬腊月,户部的员外郎,竟然下半身都没有穿裤子!”
  那个男人闻言,不知为何,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副似乎要笑又冷冰冰没有笑出来的样子。
  我怕他不信,严肃道:“这是真的!不是我诌出来劝架的。大理寺的卷宗里白纸黑字写着呢!下回你可以去翻翻。”
  古宜却突然抱着剑,转身朝我半跪了下来。
  我慌忙看看四周,三更才过,街上没有人。
  “公子,古宜绝无二心。”他低着头道。
  我莫名其妙。
  然后我想,可能是我刚才那个例子举得不够好,让他误会了。
  我揉了揉额头,准备再给他举个浅显易懂的例子。
  他却已经开了口,继续道:“虽然他是我的胞弟,但他也是前朝慕容氏的余孽,古宜愿意大义灭亲。”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琢磨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谁?”
  古宜回头,用剑指了指那个男人。
  我更加糊涂,追问道:“他不是姓阮吗?怎么会是你弟弟呢?”
  古宜还没有回答,那个男人已经扶墙站直了身体,无比冷漠地对古宜道:“就凭古光台的出身?给先妣提鞋也不配。”
  我知道,古光台,是古宜的爹。
  十三年前,他在我父皇登基前夕犯了事,被我父皇砍了头。
  我皱了皱眉头,道:“你这话差了。庶民也有才华高的,并不能仅仅看出身就决定他配不配提鞋。”
  他看着我,一双眸子在黑夜里隐隐闪烁着凄美的光。
  “这是林献寒教你的?”他突然问我。
  我想了想,发现这的确是太傅教我的。太傅和一般的王公大臣不一样,他用人并不太讲究出身。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出身也不高的关系吧。
  太傅自己,就是一个出身低微但却才华横溢的绝好例子。
  我朝那个男人点点头。
  他看了我一会儿,扶墙低咳几声,突然转身,往远处走去。
  古宜想追上去,但是他先看了看我,似乎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他真是你弟弟?”我问。
  “是。”
  “他母亲是谁?”
  “是前朝慕容静霆的姐姐慕容静云。”
  我想了一想,完全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我知道慕容静霆,我也知道他有几个姐妹,可我不记得他的姐妹里,有人叫慕容静云。
  我挠头狐疑道:“为什么我从来也没有在史册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古宜神色僵了一僵。
  然后他回答我:“因为慕容静云当年与先父私通事发,先皇大怒,将她的名字生平从史册里统统抹除掉了。”
  我一怔。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再次抬头,看那个男人。
  他已经走得很远了。
  城墙上高高悬挂的灯笼投射下昏暗的光,将他消瘦而硕长的身影拖得极长极长。影子在墙上缓缓滑过,画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落寞。
  我跑上去,拉住他。
  “你要去哪里?”
  他停住,回头淡淡地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眼神我突然有些紧张。
  我不由自主松开手,喃喃道:“你的伤……还没有好呢……”
  他伸手,放在我的肩上,将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面朝城门。
  “城门快开了。”他在我背后道,“南疆遥远,一路小心。”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我回过头去看他。
  他五官深刻的脸离我很近很近。
  我看到他弯起嘴角,无奈地笑了一笑,朝我无声摇了摇头。
  我突然很难过。
  我至少还有南疆可以去,至少还有我母后的家族可以藏身,甚至还可以靠他们来翻盘。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古光台和慕容静云的儿子,那么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古家精忠报国,自然要杀他明志;慕容家前朝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天下之大,他偏偏无处可去了。
  我伸手,握住他放在我肩上的手。
  古宜朝我走了过来。
  “公子,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他道,眼神极其戒备地看着我身后的男人。
  我感到我捏住的那只手微微抖了一抖,然后发力,从我掌心里毅然决然地溜了出去。
  五根修长的手指似乎是不经意地滑过我的肌肤,柔荑指尖明明几分留恋。
  我咬了咬唇,将已经空了的手掌慢慢捏成一个拳。
  “后会有期。”我转身,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
  一定会后会有期的。
  他停了一停,回首。
  夜风吹来,打乱他的三千青丝。
  他就这样,在三千青丝里,朝我璀璨一笑,道:“再见。”
  
  ===
  我被塞在一堆杂物里,很顺利地出了城。
  古宜没有随我同行,他说如今全国都是通缉他的皇榜,他跟着我,反而会生事。
  我想想也对。而且将来如若我重新回来,京城内总需要有接应的人。
  临走的时候,我用我从皇宫里带出来的朱红颜料,给他留了一张手谕。
  
  马车在京郊的官道上飞奔,颠簸得我昏昏沉沉,欲呕欲吐。
  可惜我折腾了一夜,什么东西也没有吃,呕也呕不出来,只好扶着车壁干咳。
  实在太难受的时候,我伸手偷偷掀开车帘,往外头瞧。
  太阳已经升高了,朝霞堆积在天际,绯光普照,将满眼的田野镀成了醉人的浅红。初春的风迎面扑来,我能闻到,潮湿而清幽的野草芬香。
  天高地阔,无边无垠,我却莫名的失落。
  到了最后,失落席卷着一宿的困乏,将我带入沉沉梦境。
  
  梦里,重回幼时。
  我被人抱着,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前进着。
  似乎是三月的样子,京城漫天杏絮飘飏,温白而细碎,堪堪迷人眼睛。
  路边有卖糖葫芦,我伸出手,去抓。
  抱着我的人停下来,买了一串,递给我。
  杏絮飘得到处都是,我看不清他的容貌。
  “春宵一度值千金。阮双阮公子,你我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身后有个温文尔雅的声音笑着响起,如玉一般的光润。
  我回头,一愣。
  几丈开外,素袍雪簪,太傅一手执扇,翩然而立。雪白杏花落他满头,说不尽的跌宕风流。
  我惊愕至极,刚想抬头再看抱着我的人,却突然感到自己失去了重心。
  
  我猛然醒过来,这才发现马车莫名倾斜了。
  外头各种声响。
  古宜的人掀开车帘,将我从车里拉出来。
  “怎么回事?”我问他。
  “太傅大人的追兵赶来了。”他急急道,一把将我推进了路旁一个坑里。
  果然,太傅昨晚放了那个叫黄诚的人,让他带着箭毒的解药来找古宜,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始终是把太傅想得太好了。
  那人已经将乱七八糟的杂草和泥土盖在我的身上。
  外头的声响越来越大,刀棍声,枪剑声,撞击得我耳膜生疼。
  有人叫喊,有人哀嚎,还有人在咒骂,此起彼伏。
  最后,一切声音全部都停歇了下来。四周如死一般的静谧。
  我躲了很久很久,直到听到鸡鸣的声音,才从乱草之中爬出来。
  天色濛濛亮,我躲了一夜,手脚都麻了。
  倾斜的马车依旧在那里,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
  死人。
  血液都在泥土里凝固了,一道道红色的痕迹,和土地的裂缝交错在一起,恐怖得很。
  我十分镇静地站了一会儿,抬头。
  我要往南边走。我要去南疆。我要去找我的外公和舅舅。我要重新回京城。
  我不认识路,我不知道南疆离我究竟有多远。但是相信我能做到的。
  于是我仔细看着天色,认准了方位,拍掉身上的灰土,没有留恋,往南边走去。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我走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太阳移上我的头顶,我终于瞧见一个小镇子。
  镇子只有一条大街,大街的东头,有个中年女人正在摆摊盛粥。
  我看到不少老头柱着拐杖往粥摊蹒跚走去,排队。
  粥香飘荡在空气里,香甜而诱人,我听到我的肚子欢快地唱起了不算难听的戏曲。
  我已经有整整一天两夜没有吃东西了。
  我摸了摸袖子,里头空荡荡的,古宜前天给我的银票,在兵荒马乱之中被我弄丢了。
  我顿时惆怅万分,只好咽了口唾沫看着远处的粥摊。
  然后,我突然狂喜不已。
  那个中年女人给那些老头一人发了一碗,没有问他们要钱。
  我揉了揉眼睛,真的没有要钱。
  我没有在做梦。
  我赶紧快步走上前去,规规矩矩排在队伍的最末端。
  很快就轮到我了。
  可那个女人只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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