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路往回走。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巨大的黑幕将整个茸山别宫都藏匿在了幽暗之后。
我有些看不清路。于是我抬头,然后我看到,山上有地方许多火把在隐隐晃动,好像是侍卫出动搜寻的样子。
我想了想,朝火把的方向悄悄走去。
地上的青草逐渐变得茂密,火焰的光亮也越来越浓。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埋在半人高的草丛里慢慢走,一边仔细寻找阮双。
我要在那些侍卫找到阮双之前找到他。
正值新月,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很想直接大声唤他的名字,问他到底身在何处。
可是我又不能。
我只好蹲身草丛间,心里头有些气馁。
夏虫在我周围声嘶力竭地鸣叫,将夜晚点缀得格外热闹。
此起彼伏的虫鸣里头,我倏然听到了一记人声。
有人从容道:“阮双,原来你在这里。”
声音一如我十几年记忆中的那样,温润如水,缓缓在夜色里流淌而下。
我知道,那是太傅的声音。
我连忙趴在草丛深处往外看。青茂的草叶遮蔽了我的视线,我只看到无数火把浮在草上,红彤彤地照亮了半边天空,有一瞬间让人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我深吸一口气,往声音飘来的地方悄悄爬过去。
才爬了没有几步,就听太傅下令:“你们都退开。”
火把浮动开来,瞬间离得极远,围成了一个圈。
应当是将太傅和阮双围在了中央。
我探头瞧了瞧。
那些侍卫全都面孔朝外站得笔直。
草太茂盛了,又是夜晚,我很快郁闷地发觉我也不慎被他们围在了圈里。然后我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说明了我与阮双的距离,已经不会超过这个圈。
想到此处,我甚是高兴。
于是我赶紧又往里面爬。
这一次我爬得很小心。外面全是侍卫,如果惊动了他们,恐怕不大好。
爬了几步,只听“格达格达”两声,似乎是阮双脱臼的手臂重新被接了回去。
太傅的声音再一次飘来:“你心甘情愿被他拧脱了双臼,他不还是为了逃命,扔下走不动的你不管了?”
我听了十分不服气,我并没有为了逃命扔下走不动的他不管,是古宜为了逃命扔下走不动的他不管了。
古宜是武将,从小强身健体,我打不过他,这事不能怪我。
要怪就要怪太傅,是他打小没有教我强身健体。
我很有冲动冲到阮双面前去解释清楚,告诉他罪魁祸首其实是太傅。
不过我非常识大体地忍住了。
太傅又道:“太监说你还把药瓶给砸了。你看你如今这般浑身无力的光景,又是何苦?我知那药不太上口,不过良药苦口,你只有吃了,病才能好起来。”
我闻言愣了一愣。
不是说,是太傅病了吗?怎么变成阮双病了呢?
我侧头想了想,觉得应当是太傅病糊涂了。
阮双前面的确跑不动了,但那一定是古宜跑得太快的缘故。先前他在偏殿里打我的时候,力道可是大得很。
想到此处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火辣辣得疼。
先前阮双一巴掌打的地方似乎肿了起来,我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就此破相。
不过破相了也好。将来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用它来威胁阮双,说这是他欠我的。
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上他了。
我越想越开心,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我又非常识大体地忍住了。
我甚是自豪。
我正一个人想得出神,却有衣帛摩擦的声音传来,接着就听太傅笑道:“我叫人给你做的这件红衣裳好像大了些。你看,怎么领口都散开了?”
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草海如滔天巨浪般得气势汹涌。
他的语调随着夜草起伏,却是我从未听闻过的柔软温情。
柔软温情得宛如最触目惊心的沼泽,无声将我的一腔热忱溺毙。
我这才发觉,自始至终,阮双没有开口接过一句话。
我想到太傅方才说他身体不佳,心中倏然甚是慌乱。
于是我重新匍匐下来,慢慢摸索着往他们爬去。
风拂草动,蛾飞蝉鸣,遮盖了绝大部分的动响。
可我依然能够清晰听见青草被缓缓压倒的声音,依然能够清晰听见衣带被慢慢抽离的声音,依然能够清晰听见太傅急促的喘气声音。
这些声音都是极轻极轻的,只是被风一吹,便在夜色里没有了踪迹。
可我却觉得,它们是这世上最重最重的岩石,一块又一块的叠在了我的喉头,纵使我再努力,也无法自由呼吸。
我要搬开它们,我要呼吸。
所以我一鼓作气爬到那声音的来源之地,拨开草丛往前探头看了出去。
有许多的萤火虫躲在夏夜的草海里,点点微光流转,如漫天星子一般沉浮闪烁。
沉浮闪烁之中,我只看到一地散乱的衣服,红的,黄的,于萤火虫的光彩下□裸地呈露在我的面前。
和它们一起□裸呈露在我面前的,还有太傅和阮双。
太傅在上阮双在下。
太傅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太傅的表情,我也不关心太傅的表情。
我只看到,阮双面无表情地睁着眼,一动不动,仰头望天。
星辰闪耀,映入他的澈亮瞳眸。
似乎有一只萤火虫悄悄落到他的右睫上,惹得他的眼睛一同发了薄光。
薄光晶莹,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他正在凉薄地笑。
只那么一瞬,他就看见了我。
我朝他尴尬地笑了一笑。
他的脸色,立马变得极度苍白。
埋在他胸口上的太傅感觉到异样,抬头。
“不会弄痛你的。”太傅低声道,“我哪一次弄痛了你?”
阮双收了盯住我的眼神,看太傅。
“我又不是阮欢那个笨手笨脚的,整天不学无术什么都不会。”太傅又轻声笑道。
我听了很生气。
首先我不是不学无术什么都不会。我会压人我会逃跑我会生火我还会不顾一切来救阮双。
其次,书上说:“教不严,师之惰”。太傅是我的授业恩师,就算我真是不学无术什么都不会,那也是太傅你的过错。
我正想得义愤填膺,太傅已经将阮双的腿挂在自己的肩头,然后他伸手,紧紧抱住阮双。
阮双比太傅高,这般抱着,他的头就半越过太傅。
他丝毫也没有挣扎,我想,他大概是没有力气挣扎。事实上,他只是在太傅一头已经散开的发丝里重新看住我,张嘴无声说了五个字。
一个字一个字镇静吐出来,我看得既清楚又明白。
他说得是:“别看。躲起来。”
可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一步也不想挪动。
就这功夫,太傅已经微微挺上,进入了他的身体。
他身体明显一颤,却没有吭声,只是咬住唇。
然后,他缓缓抬头,皱眉再一次看住我,张口无声讲话。
“别看。躲起来。”
他就这样耐心地用嘴型对着我一遍又一遍反复劝说。
我盯住他的嘴巴瞧。
别看。躲起来。
别看。躲起来。
越来越慢,越来越来费劲,到了最后,每说一个字他的双唇都会迎着太傅的抽动微微变形一记。
于是我不再看他,直接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今早古宜给我的防身匕首。
匕首在星辰照耀下闪过一记寒光。
他看了看匕首,又努力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和侍卫,朝我极其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捏了捏匕首,抿唇。
太傅却在这个时候停止抽动。
“阮双,”他呢喃,“你的身体有反应了呢!”
话语飘荡开来,掩饰不住的欢喜。
“这可是这些日子来,你的身体第一次有反应。”他伸手捏住阮双□起来的身下,轻轻挑逗,道,“我就知道,你对我还是有感觉的。”
阮双往后仰头,冷冷看太傅。
“你为什么老是要忍得这么辛苦?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体有反应?”太傅的手指如蛇一般游走,继续一路撩拨。然后,他凑近阮双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如若你不忍,我又何必大费周章?”
阮双闻言,却笑了。笑容放肆,好像连星辰都失去了颜色。
太傅撩拨的手指顿时停住。
“林献寒,”笑够之后阮双猛然止声,恶狠狠道,“就算你跪下来求我,这辈子你也休想让我再上你。”
太傅长久地不动。
然后,他突然撤手,朝阮双狠狠打了一嘴巴。
“好,阮双,你有骨气,”他失控般地道,“那你就等着被我上死吧。”
说完这句他又低头,开始疯狂抽动起来。
阮双已经又看我,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一样。
有血沿着他的嘴角流下,可他完全没有理会,继续无声朝我说话。
说的依旧是和先前一模一样的话。
别看。躲起来。
别看。躲起来。
别看。躲起来。
他反反复复地对我说,锲而不舍地对我说,坚持不懈地对我说。
我其实知道他是对的。
我躲起来,草高风大,待会儿是能走脱的。
如若我现在杀太傅,外头那么多太傅的亲信侍卫,无论太傅是生是死,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可面对此情此景,我宁愿自己死了。
如若我的死能够让阮双开心,我想也是值得的。
他不就是要寻太傅报仇吗?我不知道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如何报仇。在我看来,杀了太傅,就是替他报了仇。
我想,他一定会开心的。至少,我可以结束他此时此刻的痛苦。
所以我握住匕首往他们踏上一步。
地上的萤火虫悠悠飞开,在空气里绘出美丽的图案。
美丽的图案里头,我看到阮双的脸色,惨白如纸。
我无所谓地朝他莞尔一笑,举起匕首,往太傅的后背决然扎了下去。
我的心里头,其实是想过这一刀扎下去的反应的。
可能是扎中,也可能是扎不中。
扎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