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没有立刻说话,我感觉他的目光在我的头顶打量着我。
“你很怕我?”随即他欢快地笑起来,“放心吧,我不会告诉泠姑娘你动过他的琴的。”
我小声地“恩”了一下,原来这古琴是泠的。
正想着,忽然一根纤长的手指伸过来,勾起我的下颌。我不由抬眼,看见镜倌弯下身子灿烂地看着我,双眼中几许玩味:“如果没有脸上这些尘土和伤痕,你倒是个大美人呢,可惜啊!”
我淡淡地看着他:“镜主子见笑了。”
镜倌的脸突然凑近我,唇角勾起一抹妖媚万分的柔媚:“你叫洛?很好听的名字啊!”
我怔了一下,他的脸庞只隔一层薄纸那么近,我甚至听得见他轻柔的吐纳。
镜却已经放开了我,轻盈地直起身子,指着亭外说:“小石,你看,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们去外面看看吧。”说着便不再管我,转身踏出了亭台。
我等了一会儿,估计他们走远了,才抬起头,暗松一口气。
膝盖骨很痛,我揉搓了两下,然后撑起身子坐回到石凳上。
刚才刻意地摔倒不知道能不能奏效?我笑笑,镜倌刚才很大意地略了过去,看起来是被我蒙混过去了,然而,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和那种玩味的眼神,又仿佛是看穿了我的伎俩……
我有些琢磨不透,一个攻于心计的人,却是不会如此外露这样神秘的表情,那样等同于引火自焚,如果他是这样的人,倒是真单纯了。
摇摇头,我大概想太远了。
转眼望向亭外,不禁痴了:大片大片雪花漫天飞舞,如万树梨花一夜竟放,晶莹透明,轻盈似蝶,亭檐上、枝叶间、小径上,已然缀着点点亮白,如精灵般的纯净……
我微笑起来,心突然一下子舒畅起来!
今年的第一场雪。
也是我亲眼见到的,第一场雪。
7 新年
大雪如烟,覆足没痕。
空阶皑皑天地,寒冻一庭花石。
原以为这纷纷扬扬的雪会下到次年,没想到新年的第一天,雪突然停了。
晴空万里,天却依然冷,雪不消融,打扫中庭的下人只得费力将雪堆扫到四边,把庭院的中央腾出来,摆上桌椅,为晚上所用。
今晚,仙月老板娘将与各位美人共赏烟花,共渡良辰。
之前小强已经告诉我,今晚我要负责倒酒的工作,虽然是很简单的工作,但是小强很认真地嘱咐我要千万小心,因为每年的新年之夜都会出事端。
我淡淡点头。
心里倒不怎么诧异,天时地利人合,又加上仙月在场,谁不想算计着让自己多露些脸,见别人多一分尘呢?
夜色降临,染月朦胧,是处灯光渐起,映雪明耀如昼。
我刚刚在杯中盛满了酒,就看见各位主子陆陆续续向庭院走来。泠姑娘紫衣云鬓,婀娜多姿;浅姑娘粉装娉婷,含蓄优雅;司倌青衣荷佩,青涩可参;绎倌白衣玉锦,媚而不琢;镜倌浅蓝花裳,步履如盈……
落座的美人们笑语盈盈,风情万种,显是精心雕琢。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低着头忙自己的事,数了数盘中的玉杯,恍然意识到今天中庭并非招待所有的“美人”,恐怕只有排得上号的才有资格参加。呵呵,难怪如小强所言,每年都不太平了。
过不多久,仙月老板娘便到了,她一身雪白狐皮,笑着落座到中央的位子上。
“大家怎么不吃呢?”仙月拿起桌上的酒杯,轻抿了一口,“恩,果然是上好的果子酒,我先干为尽,祝各位宝贝新年新风尚哦。”说着便一口饮尽了酒,又悠然取了一枚红提放入口中。
四围的美人们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祝仙月主人新年如意!”
一杯酒下来,局促的气氛立刻舒缓许多,美人们开始东一句西一句聊开了。
“泠姑娘,今年你用的粉特别香,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
“绎,你的追随者越来越多了啊,都快排到坊外了啊……”
“……”
我听了几句没再听下去,轻笑,句句笑语里都是打探与盘旋。
倒了一阵酒,不觉抬眼看了看仙月老板娘。
自从进入这个地方,我只见过她几次,今晚她的笑声没有间断过,仿佛坐于其中而浑然不晓得别人的争斗一般。
可我总觉得,她的一颦一笑,再妖媚都含着三分魄力,教人生畏。
“绎,曾听仙月主人夸你不仅舞技好,才情也很出色,不知道今日可否为仙月主人献上一首呢?”笑语盈盈中,泠姑娘突然开口,她撒娇地转向仙月,“主人,你说好不好?”
“哦?”刚刚抵到唇边的玉杯停了下来,仙月转头看向绎倌,“绎儿,可以吗?”
中庭刹那安静下来。
我也抬起头,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绎倌,那些相同的笑容底下却不知转着什么心思。一旁的泠正用手拨着秀发,甚是妩媚。
绎倌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笑着面向仙月:“恩,那么绎儿献拙了。”他握着酒杯,微微一顿,随即吟道:
“枫红非花花始惭,雪白无光光满盈。遥看天边银钩月,却输杯影一缕香。”
我心中暗自好笑,不愧是绎倌,把仙月主人赞得天上绝无地上仅有,不受宠也不行啊。
仙月唇角的笑意添了三分:“绎儿真是嘴甜呢。”
“谢谢主人抬爱。”绎倌转身笑着转向泠,“其实泠姑娘的琴技和小镜的演技也很出色的呢,这都多亏了主人的赏识才是。”
仙月老板娘满意地点点头。
我微微勾起淡笑,这场仗泠姑娘惨败了。刚刚想低下头去,突然面前闪过一道浅绿的荧光,一瞬转逝不见。
我看看四周悄无声息,也没怎么在意,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
“绎倌说得好。”有人接了下去,是司倌的声音,“我提议大家一同敬仙月主人一杯吧。”
“好!”众人纷纷附和着举起酒杯。
啪——,突然一阵清脆地声响,一只玉杯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我心下一惊,迅速抬头——
不知怎么的,镜倌竟措手打翻了酒杯!玉杯砸得粉碎,酒也洒了满地,连袖口都沾到不少。镜倌正眨巴眨巴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地上。
“哎呀!洒了酒可真不吉利啊!”一旁不知是谁开的口,声音细细轻轻的,让人发毛。
众人回转过身去看仙月,我看见镜倌也转了过去,神情倒不怎么害怕。
“杯子摔了就换一个咯!”仙月眼睛也不抬一下,自顾自地饮酒,“来人!给镜儿重新换一个酒杯。”
镜甜甜地向仙月道了声谢,脸上依然神采奕奕地,像没事人一样伸手夹了一颗圣女果放入口中。一边已有下人上去清扫地上的碎片。
呵呵,果然是“三彩”的待遇啊,犯了这样的忌讳都只是淡淡掠过,仙月的心捉摸不定,镜倌从头到底却是一丝不怕。我微微扬唇,心思一转,不过,话说回来……镜倌怎么会无缘无故摔了酒杯,再大意也不至如此啊!莫非……我的心猛地一提,除非刚才的荧光是……
“洛,洛……”有人碰了碰我的手肘,小声唤我。
我一下回过神来。
面前有些安静,所有坐着的美人都偷偷望向我这个方向。镜倌的脚边碎片都清理完毕了,但他的桌上是空的,没有人跑过去递酒杯……我看看四周,另一个下人刚刚去处理碎片了还没回来。
那么……那个送杯子的人,好像应该是我!
就凭我这个双脚残废的人?
不行,没时间多想了!我轻吸一口气,立即端了一杯斟满酒的玉杯,拄起拐杖稳稳地向中央走去。
凭我现在这样的平衡能力,这点事大概不成问题吧。
可是……我所担心的不是这些,既然刚才有人暗中向镜倌的酒杯洒毒,那么这几十步路,我在明他人在暗,似是步步为营啊。
我凝了心神,一步一步朝镜倌走过去。镜眨着大眼睛正笑笑地看着我,我没有什么表情,走过泠姑娘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低了下头,看见泠姑娘幽然伸出了脚……
我不动声色,轻轻地将拐杖提了半分,绕过泠姑娘的脚,心安了几分……啊!不好——
心突然又提了起来!明明跨过了她的脚,却似乎仍有障碍横在空气里,我跨不过去,拐杖一个不稳,整个人猛地向前倒去,连带手上装满果子酒的杯子,直直地扑向镜倌而去!
惨了!我人在空中,硬硬地将酒杯折向自己。
砰——,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一杯果子酒全数拨在自己身上,高脚玉杯横断成两截。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空气里不知道是谁阴柔的声音在说话。
我趴倒在地上,咬咬牙撑起身子爬起来,低下头安静恭敬地“跪”好。的确是摔疼了,肋骨痛得厉害,手指也割破了。
不说话,我只是安静地听候发落,责打50棍?还是80棍?我很明白,有些事情是我无法选择的,我在这盘棋局里不幸变成了一颗棋子,我甚至不知道下棋的那个人是谁,但是有一点能肯定,我会成为炮灰。
“来人,拖下去打60棍。”仙月的声音冷冷的传过来,惯例似地无情。
我抿了抿干裂的唇。
“仙月主人!”突然席上一个人站了起来,款款道:“主人今天就放过这下人一马吧。”
“哦?”仙月凤眼一斜,似乎饶有兴致。
有人救我?我诧异地抬头看去,正触到浅姑娘的脸,她对我柔柔一笑,随即向着仙月道,“主人,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打人恐怕不吉利,反倒扰了主人雅兴……况且,我想这下人不是故意的。泠姑娘,你说是吗?”
“恩,我觉得浅儿说的在理。”泠姑娘微欠身子,看了我一眼,“这下人大概是太紧张才脚步不稳的吧,主人就好心饶了他吧。”
“哦?这样呀。”仙月的声音不紧不慢,“既然泠儿都这么说了,那么算了吧。”
我疑惑地看向泠,她的眼神含笑却不善,我立刻明白过来了:浅姑娘大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