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最爱的那个人,似乎并不领他的情。
听了这件事之后,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该收拾包袱收拾包袱,该准备启程准备启程,完全不顾站在他身后面罩寒霜、表情僵硬的九州之主。
“顾言曦,你要敢迈出去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李慕歌气势十足地大吼出声,却在顾言曦背着包袱跨出殿门的那一刻,既没有打断他的腿,也没有继续再大发雷霆,而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软着声音求道:“好言曦,乖言曦,你看咱俩这才重逢几天,你又要走。这不是拿刀子捅我的心吗?是不是非要把我折磨疯了,才算完?”
顾言曦停下脚步,长眉轻蹙道:“李慕歌,你现在已登基为帝。这天下之主,怎么能天天跟个男人厮混?共住一室,同床共枕?”
李慕歌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不在乎!”
顾言曦目不转睛地看向他的眼底,一字一顿道:“我、在、乎!”
未等李慕歌反驳,他又继续道:“我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要窝在这深宫之中一辈子?”
李慕歌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看着他道:“为了你,我可以不要这天下。那么你也就不用再待在这深宫了。”
顾言曦听了心中一阵发紧,微微的苦涩开始在嘴里发酵。
“你我都已不再年少,不要净做些冲动之事了。”他语气淡淡道,渐渐回想起此情此景放佛似曾相识:那时他还是南秦太子皇甫广帛时,也曾为自己放弃过家国地位,声名富贵。
李慕歌一把拽下身上的龙袍,肆意道:“就算那时我还年少,但也并非一时冲动,才做出的那件事。而如今,亦是。我会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你放心。”
说罢,他对他展颜一笑,粗糙的手掌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
顾言曦压下心中不断翻腾的情绪,勾起一抹笑容点头道:“那好,我等你。等你不再是这天下之主后,我们可以到全国各地都走走,看遍山河大川,游尽绮丽秀美。据说桃花源确有其事,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找那武陵人问个明白。等玩累了,我们还可以定居江南,这样每到梅雨时节,都能喝到上好的梅酒。仲夏之夜,亦能泛舟湖上。”
李慕歌被他娓娓道来的那些事情,似乎也感染了情绪,眼中渐渐露出向往,继续接道:“若是泛舟湖上,你我又能船头船尾,琴箫相和。等到了中元节,我就给你买一车的河灯,你要在每一盏河灯上都写上我的名字,放的满河都是,让天地诸神都知道你对我的心意。还有,每年我们都可以去一趟香雪海,午后小憩,花下对酌。梅影之间览遍春光,做尽世间美梦。”
顾言曦越听他说,心中越是悲伤的难以自抑。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后,再被塞满一种叫做无疾而终的遗憾。
一瞬之间,木然而绝望,疼痛却无声。
此时此刻唯一还能支撑他继续笑着的事情,恐怕只剩眼前之人,那满是憧憬向往的神情。
都言情深不寿,未料竟一语成谶。
他对李慕歌点头道:“你我还能携手江湖,除暴安良,做一对劫富济贫的侠客。”
李慕歌好笑地弹了他一下:“我现在就是这世上最大的‘富’,你要我劫富济贫?”
顾言曦挑了挑眉:“反正很快就不是了。”
李慕歌满眼宠溺地看向他:“是呀,很快就不是了。”
顾言曦笑得犹如和煦的春风般:“既然你我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要在一起厮守,也就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了,我先住到宫外。你要与我见面就每日子夜到月梅江边找我。”
李慕歌虽然还是有些不满,但到底抵不住那一笑的风姿,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妥协。
第一日的月梅江,波光潋滟,月色无边。
他们执壶对饮,畅聊一夜,醉得七扭八歪。
第二日的月梅江,夏雨初停,江波浩淼。
他们倒在树下,安静拥抱,一夜好眠。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每日,都像是一个并不真实的梦境。
让李慕歌偶尔总是莫名的心悸。
而到了第六日,梦终于醒了。
就在他已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即将卸下皇帝的重位时,顾言曦却毫无预兆地突然失踪了。
而跟他一起失踪的,还有季意然。
李慕歌死死地攥着手中那封信,神色都已木然。
信上说: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日有缘,江湖再见。
看着风骨濯然的那几个字,他连呼吸都已经忘记。放佛灵魂瞬间被剥离体内,只空余一副驱壳,生不如死。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惊?该怒?该恨?还是该痛?
只是所有的情绪瞬间袭来,也淹没了他所有的情绪。
一瞬间,从天堂坠落地狱,也不外如是。
洛秋离与南宫镜满眼担心地看着他,就怕他会突然爆发,或者突然崩溃。
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超乎寻常的冷静淡然,放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令所有人都不禁大感意外。
他照常上朝、下朝,吃饭、睡觉。
几年来,勤政治国,将满目疮痍的九州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与臣子聚会时,依旧谈笑风生接见友邦使臣时,也是仪态从容。行为举止,与之前的李慕歌没有任何的不同。
只是,对“顾言曦”这三个字,他从此绝口不提。
只是,就算臣子们再怎么建议,他也没有纳过一个妃子。更别提皇后。
只是,每当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都会突然地沉默,一语不发地一待就是一天。
只是,每当午夜降临,他的寝宫中总是空空如也。而夜深人静的月梅江边,却多了一个寂寥的身影——那身影提着酒壶,自饮自酌。无论寒暑,数年如一日。
他没有一天不在等他,不在派人找他。
就算他不告而别,就算他人间蒸发。
但只要他尚在人世,他就觉得希望犹在。
有时,他也恨过。
宁愿自己这辈子都没遇见过顾言曦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没心没肺、薄情寡义之人。
但是如果真的没有遇见他,他又怎知这快乐,到底能有多么的快乐呢?
洛秋离眼中看到的李慕歌,从来都与他人不同。
他的喜怒哀乐,他就算不看,也能用心感知的一清二楚。这是他自小就独有的心灵感应。
这几年来,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硬生生地割裂成两个人,卸不下肩上的重任,也放不下心底的感情,日复一日,终成心魔。
有的时候,他真的忍不住想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可又怕说了实话之后,他整个人会瞬间垮掉,情况比现在还要恶劣。
至少,当初顾言曦是这样告诉他的:不管是爱还是恨,只要他知道我还活着,心里就总会留有一线希望。但如果有一天,他知道我已不再这个人世了,恐怕便会生无可恋。
而生无可恋地活着,比咬紧牙关地活着,却要艰难得太多,太多。
顾言曦的死,并非什么令人意外之事。
毕竟他一身病骨,又历经几次生死大劫,尤其最后在东襄的那一年更是雪上加霜。早就回天乏术。
什么在地宫的密室里找到灵丹妙药,身体恢复如初?
这世上哪会有这般好的事情?这样圆满的结局?
人有悲欢了,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顾言曦却并不希望给李慕歌这样一个结局。
所以他编造了一个又有一个谎言,制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假象。
只希望这漫长的时间,终能抚平一切,带走一切。
正如当初沈逐风所说:人的一生太过漫长,长到没有什么事情,会忘不了、放不下。
但每当洛秋离看到李慕歌时,总觉得时间的力量在他的人生中失去了效用。恐怕有些事对他而言,至死难忘。
但洛秋离却仍在等,等一个希望。
等一个让李慕歌死灰复燃的希望。
只是他不知道,李慕歌到底还经不经得住,这无望的等待。
十年后
午夜时分,李慕歌依旧提了一壶酒来到月梅江边。
月色如昨,江风依旧。
不知是谁将流年暗中偷换,荏苒而逝的岁月没有带走这里的一草一木。
似乎,那一场年少的初遇,犹在眼前。
但李慕歌却已不再年少,他的两鬓已染了些许秋霜。
虽然依旧有着挺拔的身姿,俊朗的面孔。但眉宇间那不折不扣的沧桑与疲倦,却是怎么掩也掩不去的。
等了十年。念了十年。
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猛然惊觉,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今夜,花好月圆。
他却并未抱着“人也团圆”的希望。
毕竟,就算他心坚如铁,也熬不住十年的岁月蹉跎。
而如今他之所以还站在这里,不过是习惯使然。
不过望着这样的月,让他不由想到,那个人是否现在也正站在某处,与他望着同一轮明月呢?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想到这些,心底多少还是能涌起些微薄的幸福的。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阵似近还远的脚步声,在这寂静无人的夜显得格外突兀。
李慕歌在听到那阵脚步声后,第一反应不是戒备,也不是转头,而是不知为何自心底竟莫名地涌起了一连串无法说清的紧张与忐忑。
处在他这样的地位,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已经很少会有紧张忐忑的感觉了。
今夜,却是奇怪至极。
他强制压下心中的百般情绪,转身回头。
却在回头的刹那,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满脸呆愣地望着面前的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在看清他微蹙的眉,淡然的眼,高挺的鼻,以及紧抿的唇后。他震惊得几乎连呼吸都已忘却。
“言曦···言曦···”他仓皇而不安地不断地重复着那个名字,直到那人越走越近;直到他张开双臂颤抖地将那人抱入怀中;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