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季长亭抢了皇嫂私奔而去,但人家才是真心相爱的一对,何况你那皇叔心狠手辣也没放过他二人,你又何苦如此义愤填膺呢?”声音是从李慕歌的嘴里发出来的,但却已不是李慕歌的声音。那声音低沉醇厚,如丝缎般将人的耳朵紧紧包裹,华丽却不浮夸,雍容又不失威严。
季意然悚然一惊,察觉情况有异的同时,身体立刻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本来他的反应已足够快,只是李慕歌的出手比他还快。快到以肉眼所不能及的速度,瞬间就封住了他周身的各大要穴。
“你以为江湖就是一帮‘武夫’天天陪你玩过家家吗?襄王陛下。”李慕歌缓缓地收回自己的食指,孑然而立。
幽幽月光穿透朱红色的窗格打在他的身上,为他模糊的轮廓镀上一层冷艳的寒芒。
季意然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圈不详的轮廓,冷冷道:“你不是‘李慕歌’”?。虽是问句,但他却说得无比肯定!
李慕歌唇角微挑,将从不离手的玉扇随意一抛,淡定从容的自怀中拿出一面镶着金蝶的血玉面具,缓缓带到脸上,摇头道:“不!我是李慕歌,李慕歌就是李无名。但你季意然却不是‘李无名’”。
至此,有些真相昭然若揭。
虽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此刻,季意然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迅速理清:
面具将军李无名一向以面具示人,这世上得见他真颜之人简直凤毛麟角。否则在如此偏远之地若非他本人又怎会识破他的身份?
怪不得从一开始他就对他敌意明显,不见丝毫恭敬。
只是,此般相遇到底实属偶然还是因果必然?若说偶然未免过于环环相扣,若说必然,他此行极其隐秘,除非举头三尺神明,否则谁能算无遗策?
千百种推算在他脑中正发生着千百种演变,口吐之言却是滴水不漏:“李将军如此大费周章的诱我入网,可算是又为熹国立下大功一件。”
“其运天授,我也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偏远之地,能够与堂堂大襄的君主不期而遇。”李慕歌摇头失笑。
“哦?如此说来孤王与将军的不期而遇,只不过是时运不济的一次偶然吗?那不知李将军隐姓埋名与一介布衣相携江湖是否也是一桩巧合?”季意然不再掩饰君王身份,语气自然更加孤高。
“想要知道故安的来历,襄王陛下也无需如此旁敲侧击。本将军已得到线报,‘逐风楼’的事情你并未食言,所以我也不会食言。”
季意然闻言,忽然感到心中有些紧张。看着对方再次张口欲言,他竟不禁呼吸一滞。
答案,近在咫尺。
他却,望眼欲穿。
李慕歌弯起一双桃花眼,惯有的挑逗中带着一丝玩味。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有趣,或者说是正中他的“想象”?
所以,他并未直截了当地告诉季意然,他想听到的答案。而是转而问了一个问题:“季意然,你为何会如此在乎那个叫‘顾言曦’的人?”
乍闻此言,季意然心中一动,脸上不禁露出刹那的怅然若失。
三年来,从没有一个人在他面前提到过这个名字,更没有人询问过他与顾言曦的关系。
他们一个君,一个臣。
多年来君臣周旋,相互制衡。光阴辗转间,似乎在世人的眼中,他们之间也只剩下了一个“权”字。
而至于其它···也再无其它!
只是,入睡之后,醒来之前,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总在一幕幕地不断循环,声嘶力竭地提醒着他,他们之间不只是君臣,他们之间不只有权力,他们之间还存在着很多很多其它的事情。
比如,兄弟之情,朋友之谊。还有···他对他秘而不宣的贪恋···
犹记得春华池畔十年之约,
也曾忆月檀花下把盏言欢,
亦溯经大漠孤烟斜阳并肩,
曾记否月下还樽醉于欢颜。
那一年长平大捷,顾言曦随襄光武帝季长风凯旋而归,第一次来到东襄。
太子季意然在东玄门奉命接驾。千军万马披靡而来,滚滚风尘中却独见一抹莹白,飒爽少年英姿勃发,跟在襄光武帝身边不卑不亢,白马轻裘。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顾言曦,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也铭刻于心。
而第二次见到他时,是在书塾旁。那天春寒未消,少年一笑却令春光乍泄。
后来,他当了他的伴读。
再后来,他又当了他的老师。
在那漫长的年少岁月中,两人同寝同食,岁岁年年相伴相知,情同手足,又甚于手足。
也是在那时,他才知道顾言曦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清香是一种稀有花香,名曰月檀,来自东北极寒之地。他体内寄宿着由此花培育而出的月檀蛊,所以体带此香。
至今,只要闻到这种香气,他就会想到他。
之后战事爆发,顾言曦主动请缨到前线磨砺。季意然碍于太子身份不能一同前去,送行那天他因为赌气到最后都一言未发。但临别时,顾言曦那句郑重其事的“保重”却让他险些红了眼眶。
他走后,他自然是没有保重。日日在宫中坐立难安,一心盼着前方战报。每次看完他都长舒一口气,却又忍不住再次皱紧眉。
后来,顾言曦又独自去江湖闯荡,而他再次因为储君身份不能同去。但他每次回来都会给他讲很多游历时的奇闻异事,与他分享一路上的风土见闻。并承诺有机会一定会带他同去,后来他果然没有食言。想起那段携手江湖的往事,他就觉得那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只是他二人再亲密无间也有君臣之别。责任不同,道路亦不相同,
翩翩少年渐渐长成独当一面的治世能臣。少年储君也开始迈向帝王之路。
他不再教他读书,搬出了太子东宫,住进了父王赐给他的府邸。虽然东宫里依旧保留着他的居所,但为了避嫌他也很少再留宿宫中。
随着局势的愈加紧张,国事也越加繁忙。两人各司其职,见面的时间亦越来越少,偶尔的月下小酌也只是数月才有的忙里偷闲。就在季意然以为顾言曦即将离他越来越远时,那年春天他却对他立下誓约。
他说:“意然,我会守护你一生一世。”
春华池畔,顾言曦负手而立,白衣胜雪。
“可我父王说你与他只约定了十年。”
海棠树下,季意然凤眼轻挑,一身锦衣。
“我与你父王定下的是君臣之约,我对你守的是朋友之义,立的是手足之情。”
他翻手折下一支海棠:“我们就以这天地chun色作为约定,此誓不违,chun色不老。”
季意然状似随意的接过那支海棠,点点头转身离去。回身的一刹那,唇畔不自觉的向上扬起。
转日他便差人送给顾言曦一只海棠玉簪,意在提醒他记得自己的诺言。
听说他在接到他的那只玉簪时,笑得颇为无奈,直叹道:“这发簪做得也太女人气了,教我如何穿戴?哎!”但眉梢眼角却俱是宠溺。
那一年,顾言曦十六岁,他是十五岁。
闭目想来往日点滴都令人回味,
只是···如果当时,他没有去南秦,没有遇到那个叫皇甫广帛的人,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记忆也依旧美好······
他对他的誓言也不会改变?
季意然危险的眯起双眼,那些美好的镜像在他脑中突然全部碎裂,变成锋利的碎片,狠狠地扎进他的血肉。
“襄王陛下,如果在下的这个问题你不好回答,那就当我从未问过吧。是李某唐突了。”李慕歌歉然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小棍儿”。此时转在掌间又笼在黑暗中,教人看得并不真切。
季意然冷笑一声,语气不善道:“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只是你不配知道!”
李慕歌故作夸张地“哦”了一声,笑着将那根“小棍儿”伸到季意然面前,弯眼笑道:“不知这支‘海棠玉簪’的主人,配不配知道襄王陛下的答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要反转啦~~反转啦~~~
☆、入局太深(下)
季意然低头看去,只觉心头一声巨响,脑中轰然。
黑暗之中,只见一支海棠白里透红欲开还闭,在时隐时现的月光下绽放一点清丽。
这正是当年他送给顾言曦的“海棠玉簪”,白玉润红的技术正是出自“巧天宫”名师之手,全天下再无第二支可循。
虽然再无第二支可循,但季意然也不是仅凭一只玉簪就能轻易被唬住之辈。
所以他努力平复住内心深处翻腾不止的情绪,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道:“簪是上好的簪子,收簪的人也确实是顾言曦,但我并没有亲眼看见这簪子是你从故安手里取得的。李将军如此含糊其辞,恐怕实在令孤王难以信服。”
李慕歌闻言并未立刻做出反驳,而是一脸悠然地把玩着手中的那只玉簪,漫不经心道:“你可知顾言曦当年到南秦卧底,结识皇甫广帛时用的化名,正是‘故安’”?
他话音刚落,果然看见季意然那一向目中无物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刹那间,激起他心中的一点快意。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好好享受这份快意,忽然间迎面就扑来一股青烟,令他一瞬间头晕目眩全身乏力。
李慕歌悚然一惊,立刻屏住呼吸;却已为时已晚,整个人顷刻间便瘫软在地。
这时,屋外忽然涌入数十名身披红衣手执长枪的侍卫,将他架于红缨之下锋利之间,变得动弹不得。
而其中抵住他咽喉的那名红衣青年,正是那夜在琅玉阁碰到的那名使得一手好枪的沉稳男子。
青烟是从季意然口中喷出的,人是早就埋伏在屋外的。
李慕歌在心中冷笑一声: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季意然的能力,或者是该说他还是低估了顾言曦教导的能力。
季意然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到李慕歌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凤眼轻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