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秋离上马前,突然对顾言曦问道:“我不明白,就像你昨天说的,这是我们的麻烦又不是你的麻烦,你为何如此尽心尽力?况且你只答应帮熹王攻下晋国,又没答应帮他控制损失伤亡。退一步说,像这种中途出现的变故都是你可以削弱熹军实力的机会,你又为何弃之不用?”
顾言曦似未听到洛秋离的质疑,却有些遗憾地说着另一件事:“洛丞相是刑名出身,世人都道你为人坦荡率直,正义公允,加之你平素又亲民和善,多少人都被你那一脸牲畜无害的笑容骗了真心?却都忘了你明察秋毫时需心思缜密,周旋案犯时需深埋城府,所以对待你又岂可轻视?”
洛秋离闻言,眸色微动,又在转瞬间把所有情绪都掩在了那黝黑的瞳孔之后。
“所以,你应该明白,就像你昨夜说的,我早已被李慕歌威胁的死死的,又怎么可能不去尽心尽力?”看着洛秋离面无表情的脸,他冷冷道:“而且他既然派你来跟着我,又怎容得我有半点不尽心力?所以那些别有用心的试探,在你我二人之间还是先免了罢。”
既然有些话已经说破,洛秋离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就不再跟他虚以委蛇的端着。索性当着他的面立刻向四周吩咐道:“你们给我听着,本丞相现在有要事去做,你们帮我看好了顾军师,不要让他玩出什么花样!”
他说话的时候四周始终空无一人,但树梢间似山风吹拂而过的轻摆,又像是对他恰到好处的回应。
“时候也不早了,在下也该走了。接下来就烦请顾兄坐镇军中,与我里应外合。”
洛秋离走后,顾言曦开始按部就班地进行军事部署,与往日并无两样。
待到第三日,原来城墙上站着的那名中年书生突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开始就做甩手掌柜的太守何之敬。
顾言曦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心中料定,三天之内玉平之战就要开始。
何之敬本想再次修书与卢城大将齐真和朝廷,但转念一想,自己那吃里扒外淫靡好色的师爷都能坐镇应付的事,他岂有不能应付之理?如此小事他就烦扰朝廷,恐怕会令上级质疑他的能力。再加之心中憋了一口那师爷勾搭自己妻妾的恶气,一股争胜之气就突然从心底涌了上来。
想到这里,他立刻亲自登城,指挥战斗。
由于每次派兵出击都能将对方追击得溃不成军,原来还有些忐忑的何之敬现在完全是信心十足,觉得这成功抵御外敌的功劳已是尽在掌握。
于是到了第三天,他决定派出十倍于对方的兵力将敌军一举歼灭。可没料到的是,那大军虽是一路乘胜追击,却也是越追越远,眼见就已追到密林边缘。
虽说自己是一介文官,但是不能让敌在暗我在明的情况发生在战争中,这一点他还是懂的。于是城墙上举起红旗,要求军队立即后撤,切勿进入密林。
但就在此时,喊杀声突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密林之中涌出大队敌军,黑压压的一片迅速冲向晋国军队。
这时,战场形势立即扭转。晋国军队开始被身后的熹军追得溃不成军,打得一盘散沙。最后好不容易奔回城下的少量军队却被害怕城门被破的太守大人拒之门外。
死亡的恐惧令他们痛苦而绝望,只能死死地挤在城门下进退维谷。
虽然城门自始至终都没有从里面被打开过,但最终还是被势如破竹的熹军从外面一举攻破。
但攻入城中的熹军依旧没有到处烧杀抢掠,而是在严格的军令下,循序渐进地接手玉平。
这一举动,令本是惊恐万分的城中百姓的情绪开始稍加稳和,并没有发起什么暴乱。
顾言曦坐在玉平的府衙内,冷冷地看着瘫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太守何之敬及其下属,并没有下达处死的命令,而是吩咐将其关了起来。
洛秋离见状并未当面反驳,但私下却表达了深刻的不满。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顾兄,你留着他们这些敌国臣子,不怕后患无穷吗?”
“我留他们自有我的道理。”顾言曦淡淡扫了一眼洛秋离身后的中年书生,“就如你留他自有你的道理一样。”
“我留他是觉得此人也算颇有才情,杀之可惜。你留的那些人可是百害而无一利。”
“我留他们是为了劝降齐真。”
洛秋离闻言,眉头轻蹙,但同时嘴角又扬起了一个了然的弧度:“你是想告诉齐真,只有投降才有生路可走。”
顾言曦点点头:“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们这次带的都是武将,若单单只是守城,断是没有问题,但若是治城,还是要靠这些旧部。”
这时那中年书生上前一揖,笑道:“战争的成败虽是决定于一时,但国家的成败却是决定于长期的治理,故大人能够不局限于眼前的成败得失,而是着眼于国家远期的发展,实在是熹国之幸啊。”
顾言曦闻言,摇头笑道:“你的才情我倒是没看出来,但这溜须拍马的性情倒是一目了然。”
那中年书生听了飒爽一笑,并不介意,只道:“学生柳桐,见过故大人。”
顾言曦看着柳桐,只是微一颔首,再未有过多的表示。
柳桐倒也浑不在意,悻悻然地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就退身到洛秋离身后。
这时洛秋离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他躬身施礼后便又退了下去。
此时,洛秋离方才问道:“玉平已被占领,接下来,顾兄可有部署?”
“这次攻城的消息传到晋国国都,一定会引起朝廷的重视,所以现在开始要速战速决。”顾言曦此时负手而立,寂寂夜风穿堂而过,赫然撩起他安静了太久的衣袂。
乌丝轻扬,他的发梢若有似无地掠过洛秋离璀璨而明亮的双眸。
“你还是穿白色最好看。”有些话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待洛秋离反应过来已迎上顾言曦充满疑惑的目光。
微微一哂,他笑道:“我只是帮熹王带话而已。”
顾言曦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良久叹道:“恐怕这世上再没有比你对他更好的人了,希望你能永远一直待他如此。”
洛秋离闻言失笑:“我跟他虽是主仆,亦是君臣,但也是志同道合的挚友,生死之交的兄弟,我不待他好,能待谁好?想必这一点你应该没有资格嘱托我。”
顾言曦没有反驳他,反而歉然道:“我自然是没有资格,是在下逾矩了。”
言罢他转身欲走,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既然亏欠于他,你就不能好好的补偿他吗?”洛秋离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一点愤怒在眸底跳动。
“你不会懂的,我欠他的永远都补偿不了!”说罢他从他身侧绕过,没有一丝迟疑,不带一点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弃车保帅
卢城刚刚获知玉平失守的消息,就被两只大军合围在了城中——一支军队来自玉平,另一支则是一直骚扰于城外的熹军。
守城大将齐真登上城墙,看着城下两军合围势不可挡,心中无奈叹道:太守何之敬坏了大事,此战大势已去。
或许是因为他被贬于此,与朝廷关系本就不好,又或许是他听闻玉平失守后,城内的百姓官员并未有一人遭到伤害。所以他思虑再三,决定开城投降。
反正身在乱世,本就是政权更替频繁。所有的战争不过都是当权者的豪赌,而筹码往往就是他们这些无辜的百姓,其实谁输谁赢,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于是,卢城兵不血刃就被熹国拿下。
对洛秋离而言,距离他与李慕歌的称霸大业又近了一步。
而对于顾言曦而言,则是距离他与李慕歌的兵戎相见又快了一天。
这几处山城一破,晋国已无险可守。
此后熹军一路长驱直入,深入大晋腹地,连夺七城,最后终于在半个月后兵临晋都新邺。
虽是仅剩一城,仅余一战。但这场战争却比这一路的征战要险恶得多、困难得多。如果说这一路,顾言曦和洛秋离为了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都在采取以智取胜的军事策略,但这场帝都之战却已容不得他们再投机取巧。
晋国的夺嫡之争,最后以七皇子的胜出而结束,所以现在晋国的政权也不再四分五裂无人做主。
同时,晋国第一将领威武侯也已被从牢中放出,这个多年老将实在不容任何人小觑。
而由于前面的那些战争,朝廷并未派出多少援军,而且之后凡是失守城池的败军全都撤往了帝都,所以现在新邺城内竟有十万大军在赫赫镇守。
顾言曦迎着凛冽寒风,望着新邺城的大门对洛秋离道:“这是一场硬仗,你和我都没有办法去避免的它的伤亡。”
洛秋离挑眉道:“所以呢?”
“所以请你告诉李慕歌,并非是我不尽心力。”
没想到季意然的一条命,竟能锉下他傲骨三分,将他威逼至此。洛秋离狠狠攥紧了隐于袖中的手,但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道:“明日战争一旦开始,便是旷日持久的厮杀,你本就一身病骨又连月征战,还是早些歇息吧。”
顾言曦微一颔首,调转马头便向营地走去。这一路上他目光低垂,未发一言。虽乍看之下与平时一般无二,但洛秋离直觉上就是觉得他有哪里不对。
东方还未泛白,新邺城下就已暗潮汹涌。
在这昼夜交替的微妙时刻,所有人都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将发生在明天,而逐渐松懈了对危险的警惕。
而熹军正是抓住了这一时机,开始发起总攻。
他们的攻击迅疾而猛烈,未等敌军架起弓弩,顶上城门,就已如疾风骤雨般攻向了新邺。待到旭日初升,落落晨辉下早已是刀光剑影喊杀震天。
不过,晋军虽然遭到了熹军的趁夜偷袭,又被破了第一重城门。但他们立即坚守住了第二重城门,仗着军备充足与城池坚固很快就扭转了颓势,反守为攻。
反观熹军的这次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