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之中,队伍里染了瘟疫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尤其还是准备支援的队伍。
李慕歌那边还等着这帮精锐帮他摆平晋国呢,可眼前的情况却是,原来个个膀大腰圆的军汉们,现在都变成了刀不能提、弓不能拉的软脚虾。别说是上阵杀敌,现在就连继续行军恐怕都成问题。
洛秋离当时就发觉这绝对不是偶然。一查之下果然就揪出了幕后元凶——负责军中炊事的厨子。
那“厨子”也没想藏着掖着,当即就承认自己是细作,雇主是顾言曦。一脸有恃无恐。
同时,他也向洛秋离表明道:自己投毒并不是想破坏这次支援,只是想让他们等个一日、半日的再重新出发,缓兵之计而已。
洛秋离自知中计,却也别无他法。
南宫镜远在国中,没办法及时赶到解燃眉之急。
所以这个人,杀,是杀不得,毕竟解药还在他的手中。
逼,却还是个滚刀肉。跟他那“雇主”一样,软硬不吃!
他算了算时日,若是晚个一半日,李慕歌应当能够撑住。所以,为了顾全大局,他选择了妥协与等待。
但当时,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竟然差点害李慕歌战死沙场,令熹国落下惨败,让他们过往所做的一切都功败垂成,他绝对不会如此行事。
所以,他才坚持认为,现在的一切都该归咎于他。
可是,事情没有如果,正如世事难免巧合。
不到半日,那细作就将解药给了洛秋离。
只是大军虽然很快重新再次出发,却在半路遇到了泥石滑落、山体崩塌。预计好的道路一下子全部堵死,他们只好绕道而行。
但这一绕道,却是迟了不止半日。
前方传来的战报从连连告捷到连连告急,从频繁发出到音讯全无,洛秋离心知大事不妙。但尽管全军已全速前进,但再快也赶不上战场中的瞬息万变。
水芙蓉在大晋的皇宫中已经尽力阻挠前线攻势,最后连威武侯都被她使计召了回去。青玉、柳如因等人也在全力赶往。但凭几人之力,实在难撼千军万马。
所以,当洛秋离率援军赶到时,熹军几乎全军覆没。还剩在场上拼杀的将士们,恐怕也就是凭着胸腔吊住的一口气。
当然,这个时候的晋军也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再不复初时那般,声势浩大不可战胜。
洛秋离立刻杀入阵中,于一片刀光火海中,焦急地寻找着李慕歌。
几经辗转,最后终于在敌军的主力集结处找到了他!
被层层晋兵围在垓心的李慕歌,早就成了血人一个,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处是完好,手中的战刀也都砍到卷刃。
不断滴下的鲜血在他脚下汇集成流,一踩,就是一个清晰的血印。
就算是孤军奋战,但他仍旧没有放弃,仍旧支撑着破败不已的残躯,一瘸一拐地将所有接近他的人全部立毙刀下。
但那些人,也会在他的身上重新砍出裂口,剜开血肉。
看到这样的情景,洛秋离几乎目眦欲裂。手中的马鞭被他抽得断成两截,一刻不停地冲了过去。
这时的李慕歌,终于也到了真正的极限,手再也握不住刀,脚也再也撑不住地。身体直直地向下栽去。
只是倒下的瞬间,他仍不忘将那个白衣青年,小心地护在怀中。
尽管那个人早就白衣尽染,双目微合。
这时,一柄长枪赫然刺下,枪头的冷光直指他的胸口。这一刺,只要贯穿下去,绝无半点生还的可能。
危急一刻,洛秋离飞身而至,拼尽全力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同时长戟挥出,瞬间就将那人挑穿于半空,洒下一蓬血雨。
李慕歌见到他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
他将目光移向怀中的顾言曦,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已力尽而竭。“扑通”一声,终于瘫软于地,昏了过去。
那一战,熹国虽然伤亡惨重,但却仍旧攻下了晋国。
在这乱世纷争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洛秋离越是回忆越是痛苦,到最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水芙蓉的手被他握出了淤痕,但比起手上的疼痛她的心更痛。
同样心痛的还有南宫镜。
他进来时恰巧看到洛秋离握着水芙蓉的手正濒临崩溃。
他很想走上前去,揽他入怀,用身上的药香将他安抚,告诉他:不用担心,一切都已过去。可他终究没有迈出这一步。
绣帘之后,明暗之间。
他选择立在原地,远远观望。像以往的任何时候一样,做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毕竟,身为男子,他对他又有什么期待的资格?
屋外刮起了大风,窗棱被吹得吱吱作响。
悬在瓦檐下的宫灯,亦被刮得影影绰绰。
是谁的寂寥时隐时现地倒映于窗纱之上,诉不尽夜半心事?
这时,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从大红锦帐中幽幽传出。
洛秋离猛地打了个机灵,水芙蓉的脸上也显出一分喜色。
“水···水···”已经连续昏迷了三天三夜的李慕歌,终于在第四天的半夜醒了过来。
洛秋离欣喜若狂地扑入帐中,水芙蓉则赶紧去给他们的主上倒水。
二人俱是欢喜得溢于言表,多日来压在心中的巨石也终于被人移开。
水芙蓉还未走到桌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将一个青釉瓷碗递给了她,里面盛着一碗不凉不热的温水。
水芙蓉接过瓷碗,道了声谢。转头前,意味深长地扫了“恰好赶到”的南宫镜一眼。
南宫镜压着斗笠,提着药箱,跟在她身后,没有任何的表示。
洛秋离看到南宫镜,整个人简直喜难自抑。
“镜,你来得太是时候了,主上刚醒,你快给他敲敲。”说话间,他一手拉过南宫镜,力气之大差点将他拽得一个踉跄。
水芙蓉横了他一眼,抢先一步坐到了龙床边,扶起了李慕歌:“你个呆子,没听主上要水喝吗?”
洛秋离关心则乱,看着李慕歌急切地喝着碗里的水,脸色微红地傻笑道:“我···我是高兴得有些发昏了。”
南宫镜摸了摸他的头,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走到龙床前开始为李慕歌诊脉。
从始至终,洛秋离都寸步不离地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慕歌,生怕一个闪神,眼前的一切就会变成一场大梦。
那一夜,洛秋离没有做梦。
李慕歌也确实醒了过来。虽然他身上重伤无数,但凭着深厚的武学根基,也总算是挺了过来。
只是他刚一恢复意识,第一句话就问顾言曦在哪?
洛秋离掩下眸中一点郁色,尽量语气平和地告诉他:顾言曦被他们救回来时虽然还没断气,但已经伤得极重。旧伤未愈,又添新疾。连月征战,忧思过度。而且他之前似乎还服下过令内力大增的药物,现在虽是未死,却也难活。只能吊着一口气听天由命。
这番话是南宫镜的原话,他既没有夸大,也没有遮掩。
就算他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与怨恨,在顾言曦的事情上,他却从不与李慕歌耍弄心计。
不是不敢,只是不愿。
因为他比李慕歌自己更清楚,顾言曦对于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现在人在哪?”李慕歌听完洛秋离的话,出乎意料地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惶恐,眉间不动声色,语气平铺直叙。
“回主上,现下正安顿在长屏殿,有专门的大夫与宫人照应着。”长屏殿是原晋国储君的御所,仅次于李慕歌现在住的这个晋王的昭阳殿。
李慕歌闻言满意地点点头,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面对什么样的人,洛秋离办事总是最合他的心意。又或者说数十载的朝夕相伴,他确实比他更了解自己。
“命人把他移到昭阳殿来吧。”无论生死,他只是想能守他一时算一时。
洛秋离听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做出回应。一直紧咬下唇缄默不语。
直到李慕歌挑起半边眉梢,他才深呼一口气道:“主上,这次,终究是他算计了你!”说这句话时他并没有带出多少心底的愤怒,但声音中却透着一股坚定与决绝。就算他再清楚他对那人的感情,也必须提醒他:顾言曦,是敌非友!
“但他,最后还是救了我······”李慕歌不会不明白洛秋离心中所想,但他说的也是事实。
当顾言曦挺身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刻,他在对方眼中终于看清了一件事情:
就算立场不同、道路相悖,哪怕针锋相对、互相欺骗。
他对他,自始至终,初心未改。
濒死之际,顾言曦终于卸掉了全部伪装,与他诚实相对。
他也终于了解到胜者未必为王。
他为他的死,多年来饱受折磨。他为他的义,多年来不堪重负。他为他自己···自与“皇甫广帛的那段情”之后,他再未为过他自己······
所以,他不再恨他了。
若要恨,只能恨这个纷争不断的世道。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谁又能全身而退?
因此他才要终结这个乱世,为天下,为自己,也是为他!
“如果他能活下来,就放他回襄国吧。”李慕歌淡淡道。
“主上,此举无疑纵虎归山、放龙入海。就不怕旧账未去,又添新账?”洛秋离语气转急,明显不再刻意压制。就算顾言曦活过来的几率十分渺茫,他也不想给他半点机会。
“我一直放他在身边,总说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此话虽然不假,但却难逃借口之嫌。”李慕歌轻叹一声,“我对他终究还是下不去杀手。不如放他回去,至少也算除掉了身边的隐患。”
经过一场恶战,一番生死。
他对他,终于能够通透几分。
洛秋离闻言,垂下了双眸。他的话令他无法反驳。
他下不去的杀手,他自然也不能下。帮他复仇也好,随他夺取天下也罢,他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他达成所愿。非他所愿之事,他又怎会去做?
“秋离,去吧。把顾言曦移到我这里。”李慕歌知道自己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