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两手笼着袖口,缩着脖子,吧嗒吧嗒的一个人嘬了会儿烟杆。
街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了许多,该回家的都回家了,年下有许多要忙活的事情,打扫屋子、裁制新衣、烹煮年菜、准备红包……
柳云青没他这么悠闲,忙前忙后的整理打扫,灶上熬煮的年菜也需得时不时去瞧瞧。
“小柳,”李二抽完了烟决定不再想这些,他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往门里大声喊柳云青。
“趁着还没落雪,我去集上再买些年货和吃食。鞭炮也买些。你有啥想要的没?”
柳云青正在楼上卧房里拆换被褥,他从二楼窗户里伸出脑袋来笑盈盈的说道:“我没啥要的,李二哥你早去早回。”
成衣铺老板早起让伙计送来了前些日子订的两套新棉衣,多加了棉花夹绒与领口袖口的大毛。柳云青把它们叠好了放在卧房榻上,看了又看,满心欢喜的关上门到楼下来。
幼年的事情,柳云青已经不大记得了。五岁后便一直在道观里,过年只是大家如常的吃顿晚饭,放个鞭炮。初一的早上和师兄弟们一起跪了,给师父磕个头,领十枚铜子儿的压岁钱。
那时候人多,师兄弟吵着打着抢桌上的菜吃。
等柳云青年岁再大些之后,有几年的三十晚上他还在外边赶路,未必赶得及回观里。外面各家的比武拜帖,有些是趁着年尾,年轻子弟比比拳脚,好做一年得失的比较,邀得他们去时已是十二月中旬。耽搁些日子,再加之没有快马代步——有几年的三十晚上,柳云青是与师父一起在客栈度过的。
柳云青从不是个挑剔的人。以往练功练的辛苦,一日一餐素斋就能对付。衣物也没什么讲究,穿得无非是师兄或师父的旧衣服。
他从不挑剔,也没觉得不满足。
从前他年少气盛时,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所有都将是他的。
那时的柳云青,是道观座下的第一弟子。
云在天青水在瓶——他总是捻着剑清清冷冷的如此自报姓名。他眉眼俊朗,不沾风尘,当真是天上云,海中水。
直到他被重伤后抛在山下。仿佛一夜之间从天上跌进深渊,二十五岁的柳云青浑身的血与泥,在夏天炙热的阳光下一日一日腐烂发臭。
从那时候他才慢慢晓得,无论是热闹或是冷清,那其中的每一样,都与他没有关系。
雪开始下起来了。起先还是稀碎的雪末,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是漫天鹅毛大雪。
柳云青本坐在厢房里烤火。
自打他与李二结为契兄弟之后,厢房便收拾收拾,改成了简单的书房和账房。平时做生意也方便他二人休息喝口茶。
他坐在厢房,听见雪落在地上扑扑簌簌的声音,推开窗户一瞧,才发现地上已经薄薄铺了一层白霜。
柳云青抬头又瞧了瞧天色,李二还没回来,便拿了两把伞,要出门去寻他回来。
才出门时,便见李二正从桥头那往家里走。他左手拎了好些吃食玩意,右手拿着个深色的长布包、勉强遮住头上落下的雪,神色匆匆。
“才一会儿雪就下的这般大,我还说去接你。”柳云青接过李二递来的东西说道。
李二肩上有些雪,他便替他拂了去。
“可冷不冷?进屋烤烤火。”柳云青又要伸手去接李二右手的布包,却被他轻轻侧身让过了。
李二的表情有些古怪,他抿着嘴笑了笑,结结巴巴的说:“吃食店下午便要关门了,我还好赶得早……倒是不冷。”
“烤烤火,衣服都沾了雪。”柳云青不疑其他。
柳云青去厢房拨旺炭盆的功夫,李二匆忙把长布包丢进了柴房。
守岁这事,需得人多才热闹有趣。
李二齐齐整整的做了两个冷碟四个热菜一锅鸡汤,柳云青用生姜枸杞热了壶黄酒。卧房里的炭盆噼啪作响。入冬前李二咬咬牙买回来的上好银骨炭,烧到如今还剩得一篓多。
这俩人同过除夕同守岁的经历,于李二或是柳云青都是头一次。
窗外远近有人家放鞭炮的声音,炭火的热度烧得李二的脸色通红。他笑嘻嘻的给柳云青斟酒,又假模假样的碰杯要干了。
柳云青也不推辞,还就着李二手里的酒盅又多喝了几口。
李二借着醉意笑问道:“小柳,你师父他们从前对你好么?”
柳云青这一年过得不易,他也晓得李二心里感慨,只笑笑答道:“师父待我们都是一样。观里人多,山上毕竟清苦些。但师父养我们这般大,又教了许多东西,总是对我们好的。”
“他那日打伤了你,你还是生气的吧?”
“是我不对在先,这也不怪他……”柳云青叹了口气,又独自饮了半杯。
守岁之事,家里有老人孩子便有许多热闹说笑。
李二与柳云青都是青春年少,俩人一道饮多了酒,加之那炭盆烧得人浑身火烫。借着酒意,李二腆着脸无赖的搂过柳云青要到床上去。
柳云青晓得他的脾气,心里也欢喜,半推半就的便由着他高兴。
俩人在一起也有半年功夫,李二早不似开始时青涩和色急。他后来着意掩盖从前不知人事时的手忙脚乱,总是故作气定神闲的撩拨着柳云青,磨得他着急。柳云青有时脾气上来了,咬他肩膀一口,他才咧嘴傻笑,俯下身来好好卖一把力气。
只是,今晚不知道因为是除夕过节、或是因为第二日不用担心早市的生意,李二格外的放纵不知节制,柳云青起先还搂着他的脖子挺身迎合,后来时间久了便酸软无力的瘫在床上由得他弄。
夜深了,柳云青早已昏昏沉沉的伏在李二的身上睡了过去。李二搂着他的脊背躺着,满面疲惫。
子时准,窗外家家户户的鞭炮声响彻全城。
正月十五那天,街上的摊贩铺子都开门营业了。李二本还想多偷一日懒,可琢磨琢磨实在舍不得,于是清早还是在桥头等鸭倌老刘家的船沿河送鸭子来。
半个月没用的炉灶积满了灰尘。柳云青不似从前病中贪睡,也早早起来收拾准备着早市的生意。炉子需要重新架,灶上老卤的火头掐小了十来天,也不敢直接起大火。都要一样一样慢慢收拾。
好在还在年里,早市的生意比平日迟许多也不打紧。
李二独自在院子里给鸭子上料,柳云青便去柴房捧木柴和松枝出来。
他拿着烛台进柴房,刚把柴火抱起来,一眼就瞄见柴堆下面露出一个有些眼熟的布包。似乎是哪日见李二拿回家来的。
“小柳,柴好了没?”李二在外面喊他。
柳云青便急急忙忙的抱着柴火出去了。
元宵节的晚上要去逛灯会。江宁县城的灯会设在城隍庙周边,李二晚市便没再做,下午在家与柳云青一道包了些汤圆留着晚上逛完灯会回来吃。
李二还颇有兴致的在几枚汤圆里藏了小的铜子儿,柳云青瞧见了也觉得新奇有趣。俩人忙活一阵又说笑了一阵。
李大姐前些日子带着李二的两个侄子一个侄女来拜年串门,她相公自己赶的马车。
他姐夫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俩之间的事情,不说破也不多问,热乎乎的一起聊了许久天。李二给了三个孩子足足的红纸包,又招待这一家五口吃了饭才走。临走时,李大姐拉着李二的手看了看柳云青,又看了看李二,眼圈红红的上车去了。
自打那日之后,虽没有明说,但李二的心情实实在在好了许多。
汤圆包了四十来个。柳云青数了数,说道:“这么些,要不给王老爹送点儿去?”
“成。我送过去。”李二擦了擦手上的糯米面粉,又转过身来突然捏着柳云青的下巴,凑过去坏心眼的亲了一口。
亲完之后,李二歪着头瞧瞧他,笑嘻嘻的出门去了。留下不明所以的柳云青,一脸面粉的轻轻笑骂。
李大姐前些日子带着李二的两个侄子一个侄女来拜年串门,她相公自己赶的马车。
他姐夫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俩之间的事情,不说破也不多问,热乎乎的一起聊了许久天。李二给了三个孩子足足的红纸包,又招待这一家五口吃了饭才走。临走时,李大姐拉着李二的手看了看柳云青,又看了看李二,眼圈红红的上车去了。
自打那日之后,虽没有明说,但李二的心情实实在在好了许多。
汤圆包了四十来个。柳云青数了数,说道:“这么些,要不给王老爹送点儿去?”
“成。我送过去。”李二擦了擦手上的糯米面粉,又转过身来突然捏着柳云青的下巴,凑过去坏心眼的亲了一口。
亲完之后,李二歪着头瞧瞧他,笑嘻嘻的出门去了。留下不明所以的柳云青,一脸面粉的轻轻笑骂。
灯会是一年到头里难得的趣事。
县里的各个铺子店家们凑份子,一并买了多多的鞭炮与烟花,酉时之后太阳一落山便开始在城隍庙前的空地上陆陆续续放起来。这几日都是好天气,几家扎灯的手艺人昨日就开始布置场位,幸而今年的雪在初一之后的打头几天就下了个干净,纸糊的灯笼最禁不起下雨下雪。
从县南门至北门,傍晚时便有打鼓神的队伍进县城。这是江宁的旧俗,十六个赤膊的汉子头上扎着粗头巾、腰上系了璎珞流苏和四五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铜铃,打着腰鼓和大鼓浩浩荡荡进城来。
这是县里人从年头忙到年尾的娱乐庆祝,也是祭祀一般的重大事情。十六个汉子都是早一个月前就挨家挨户挑选出来的精壮汉子,每日下午辛苦排练了好些日子。到今天元宵正日子里,脱了上衣一路连敲带打,看着倒不觉得寒冷。他们出发前都饮了酒,满脸满身通红冒汗,嗓子粗犷的配着鼓点喊号子。
一路都有百姓围着瞧,还也跟着吼两嗓子,小孩子们更是高兴,一路跟着叫喊个没完。
天色早,城隍庙那边的焰火还没开始放。李二拉着柳云青站在二楼窗前,踮着脚看打鼓神的队伍从门前经过。
“他们前些日子还找我来着。”李二有板有眼的对柳云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