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明面上是臣子,实际上是娈宠一样的人,又如何能够改变什么,何况,自己又想要改变什么?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个受尽先帝宠爱的姑姑,先帝福泽深厚,子息丰旺,远比前几朝帝王的子嗣来得多,即便是宸妃入宫之后,后宫皇子皇女也年年渐长,虽然鲜少有能活到成年的,但宸妃从不曾对此有过任何抱怨。
印象里的姑姑对感情一事十分苛刻,若是先帝对她半分冷落她都可以锁着宫门不让圣驾进入,而先帝亦是对她百般温柔容忍,从不曾为此生气。
思及此他不由轻叹一声,若非姑姑去得太早,自己倒是可以问上一问,究竟受着千般宠爱的姑姑是如何容忍那些后宫的。
自己终究……还是气量狭小了呢。
慕容辉正思绪紊乱之时,忽觉车座停了下来,不觉掀帘出来问是怎么了。
赶车的旺财跳下车来对慕容辉禀报:“相爷,有人拦车说要见您。”
慕容辉认得那人,那人是杜晓身边的小厮,叫什么却记不得了。
“你拦我的车驾可是为了你家公子的事?”
那小厮红肿着一双眼,声音都在颤,十分凄苦地道:“相爷快去看看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旧疾复发,已经病了两个月了,这几日越来越重怕是要不好。”
慕容辉心头一惊,问道:“怎么病得这么厉害?旧疾?杜兄有什么要命的旧疾么?”
小厮道:“我家公子他多年前受过寒,得了肺疾,大夫说了要安神定气不得忧思过甚,可公子为了于大人的事儿,又怎么会不忧思过甚,这些年一直靠那些治标不治本的药丸撑着,两个多月前于大人一出事他就再撑不住了——公子他表面上对于大人十分刻薄不在意,却不知每夜咳得迷迷瞪瞪的时候都喊着于大人的名儿。”
慕容辉让他上车板上坐着,命旺财赶车去城南杜府,一面接着问:“你家公子病得这样重大夫怎么说?还有,你今日来找我,可是你家公子的意思?”
小厮道:
“我家公子这几日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昨日偶然清醒了一阵便叫我过去让我找您,公子的意思应是有什么事情要托相爷帮忙。”
杜晓托自己帮忙?慕容辉想了想,心道也只有这么一件了。
到了杜府,小厮并没有领着他从大门走,而是从采买的后门进去的,一路上小厮不住地赔罪道:“我家老爷下了禁令,是任何人都不能见公子,夫人怕老爷知道相爷来看公子会对公子更加严厉,到时候再加重了公子的病情那就不好了,还请相爷见谅一二。”
慕容辉没说什么,到时候旺财皱着眉道:“你家老爷在我家相爷面前都还要低上不止一等,如今相爷去看望他儿子倒还有怕他看到避着他,这是个什么道理!”
小厮苦着脸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爷在人前是低相爷不止一等,可关起门来是一家之主,他把公子怎么着外人都不能说什么的不是?”
慕容辉听得疑惑,不由问道:“杜兄乃是嫡子,怎么杜大人如此严苛?竟然连父子亲情都半点不论?”
小厮叹息了一声道:“我们杜府家训严苛,对待继承家业的嫡子更是严苛,幸好从小公子就聪慧,心中一窍都比得上如夫人们生的二公子三公子聪慧得多,故而老爷对公子还算好。只是后来公子与于大人相交之后,老爷为了斩断公子情丝,手段着实严酷了。”
慕容辉听着心中便是一沉,他和杜晓是一般的人,如今杜晓为情受苦他不免物伤其类。
杜府是百年的书香世家,自太祖高皇帝开创大燕江山之后,杜家先祖便以辅佐之功、博古通今之才被选入宫中人太子太傅,不过他这个人闲云野鹤惯了,喜欢在家做学问读书,不喜官场上的蝇营狗苟,干了两三年便辞官隐退。
隐退后网罗了一干子天下闻名的大儒,上书太祖从国库取钱在京城办起了东林书院,杜家是东林书院的开山鼻祖,每一任杜家的家主都是东林书院的院士,杜家的儿郎甚至娘子们也都会入书院读书。
于松便是在东林书院遇着了杜晓,想必相见时是春水映梨花,却不知如今凶险他们可曾后悔?
杜晓的书房布置得极为雅致,装满书卷的书架,墙角摆着的缠枝红梅大花瓶,书桌上笔墨纸砚干净,笔架上吊着狼毫紫毫像是寂寞了很久了,墙上挂的山水丹青墨迹更添清雅,就连隔绝里外的屏风都是红木丝绣,上面绣着的都是风雅花草怪石,一整间屋子,竟然半点金玉不见。
小厮先进去禀报慕容辉来的消息,慕容辉一踏进屋子便闻到极为浓重的汤药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让
他不觉紧皱眉头。
屋子里没有很多仆人婢女,不一会儿两名侍女扶着一个螺髻发簪珠翠的妇人出来,那妇人身着一身窄袖襦裙,□斑斓长裙裙摆宽大,故而露出翘头靴的翘头来。
慕容辉观那妇人眉目中有依稀有几分杜晓的模样,年纪又不轻,遂执礼道:“杜夫人。”
杜夫人脸色也是黯然,双目亦是通红,想必这几日为了儿子的事情操碎了心了。她亦还了一礼便领着慕容辉进了寝室。
躺在床上的杜晓已经全然没有了慕容辉印象中的风情别致,整个人瘦得几乎脱骨,所幸双颊上还有些皮肉,虽然苍白如蜡却也还能撑撑门面。
杜夫人亲自坐在床沿,柔声唤着儿子:“啼奴、啼奴,丞相来看你来了,快醒醒,啼奴……”
啼奴是杜晓的小名,听说杜晓在刚出生时极为爱哭,昼夜啼哭不休,后来有一方云游僧人至杜府说是杜府有妖气袭宅,给了杜晓一串佛珠挂着才渐渐好了。因前面缘故,杜老爷便给杜晓取小名啼奴。
杜晓睡得应当也不深,只是昏沉的时候多,此刻在母亲的呼唤下悠悠转醒,杜夫人侧身让出来,慕容辉上前坐着,杜晓看到他微微扯了嘴角笑,却带出一串咳嗽来。
慕容辉这时才方知杜晓的病有多严重,一串咳嗽直扯得嗓子都要破了一般,拿了方帕掩口,等平复时松开手,雪白绣腊梅的帕子上溅了一大块血沫。
四周人莫不神色黯然,杜夫人眼波盈盈差点又哭出来。
慕容辉缓缓说:“怎么突然病得这样重?大夫怎么说的?”
杜晓抿着唇笑着,唇瓣上还残留着一丝血渍他都没力气擦,他喘着气道:“我这病是好不了了……我早就知道,我逃不过的,左右也就这个月吧,大夫跟走马灯一样换,汤药成日喝,半点好的兆头都没有,咳咳!”
慕容辉按着他的手,“我早该来看你的,只是最近忙着秋闱,才耽搁了,对不起。”
杜晓十分剔透的人物,又是饱读诗书,性情风流,最是只得结交的人,慕容辉结识他时并没有一味把他当做工具,而是当他做真心朋友,如今他这般,如何能不怜惜。
“你找我有什么事尽管说,只有是我能办的,我定然不遗余力。”
杜晓伸长了手,杜夫人十分了解儿子,赶忙命人加了几个软枕亲自扶他起来。靠着软枕,杜晓低声对慕容辉道:“你知道于松他现在如何了?犯了这样的事儿,圣上会如何裁决?”
慕容辉看杜夫人在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答,杜夫人也是聪慧的,见他局促便说:“啼奴喜欢男的女的
我都不管,我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他开心平安,如今他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避讳的,相爷只管说,无论什么,我是不会阻拦的。”
慕容辉没了顾虑便一五一十道:“起初圣上的确很生气,但后来渐渐消气以后又想起于大人之前为铲除唐家所做的,我也劝圣上以仁孝治国,这些天忙着,等秋闱过了圣旨才会下来。应当不会有杀身之祸,十有□是流放了。”
杜晓脸上露出喜色,轻叹了一声:“那就好了,我也……放心了。”
顿了顿,又道:“相爷,我有个不情之请,就是……这几日趁我还能撑得住,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要让于松和杜晓见面其实不难,难在杜晓怎么去见于松,慕容辉道了顾虑:“你真的能走得了么?”
杜晓笑了起来,眉宇间有锋利的坚韧:“就算是死,我也要见上他最后一面,不然,我做鬼都不会安心!”
慕容辉见他那样笑,不由觉得心如刀割。
旁边杜夫人早已泪如雨下,掩着唇泣道:“我的儿啊……娘生了你,没让你有一天安生日子过!你那个狠心的爹,成日往外头找狐狸精对你却那么严苛,拿出什么正房嫡子的规矩来管束你,底下那些狐狸精生的一个个见天儿往勾栏院跑,勾搭了一个又一个,杜家门风早就给他们败光了!当年若不是他狠心地让你在雨夜里跪着,如今怎么能成这个样子!这个狠心的薄情郎!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在他们杜家的祠堂里一头撞死!让祖宗给我评评理!”
杜晓缓了气,哑着声音对杜夫人道:“娘,你别气了,儿子就快走了,不想早让娘为儿子操心,娘你要好好活着,不然儿子怎么安心闭眼呢?”
杜夫人浑身都颤抖起来,握着杜晓的手,一字一顿地道:“啼奴你放心,你想做什么九曲做吧,娘就是赔上这条命也要拦着你爹。”说着转头看慕容辉,满眼祈求之色
慕容辉在心中暗叹一声,便答应了下来,“那我先去疏通疏通,等有了确切消息再来让旺财过来通知你。”
回到家中已是很晚了,慕容辉是在宫中用了晚饭才回来的倒也不觉得饿,他道杜晓的事情拖不得,便立刻着手去办。
于松原在刑部受审,也就被关在刑部大牢。刑部和御史台原本关系就极好,应当不会苛待于松,且刑部尚书是个老好人,年纪也不小了,此事应当不难办。
慕容辉拿定了主意便立刻修书一封,让旺财马上给刑部尚书家送去。
等次日下朝后,刑部尚书自己跑了过来,慕容辉只说是
有个朋友和于松有旧交情,听闻于松有难想探望一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