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音飘飘渺渺,如同山中因阳光而渐渐消散的雾岚,听得不真切。
严淑君将手从他肩上放下,再没有说话,慕容辉隐隐觉察到什么窸窣之声,随意侧过眼,却见眼前金光一闪,他骤然惊醒,闪电般地出手擒住严淑君的手腕,向下一扭,纤白手中的金簪随之坠落在锦被上。
严淑君哭喊着道:“让我杀了这个孽障!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才让我梦醒的!我明明可以美梦成真的!我可以的……”
慕容辉将那金簪扫落,倾身抱了严淑君入怀,安抚着她的脊背,低声说:“这一切都不是梦。”
“我想和相爷在一起,我们拜过堂成了亲,就算相爷你不爱我,可我依然想和你在一起的!”
“如果这是你的美梦,”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缓和了声音道,“那你就将这个孩子当做是我的孩子,把他生下来,你就会永远是我名正言顺无人能置喙的,真正的夫人。”
严淑君
含着泪瞧着他:“谁都不能代替我在你身边的位置?”
慕容辉含笑道:“当然。”
哄好了严淑君,慕容辉毕竟还是有些不放心,对一屋子的丫鬟们千叮咛万嘱咐,任何带有尖角能伤人的东西都不能够让严淑君看到,严淑君身边片刻都不能离了人。
转过屋角,慕容辉站在院中一片盛放的菊花前,眼中却连一丝黄花秋景都瞧不进去。
他不知自己是该如何去做,二十几年了,活到如今,他的眼中第一次呈现出前路不知的迷惘。
旺财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唯恐打搅他赏景:“相爷,宫里派人来请相爷进宫。”
慕容辉沉默了一下,眼中扬起的惊涛骇浪在眨眼之间沉静下去,他说:“请来使告知圣上,就说夫人有孕在身,我服侍她身侧走不开,圣上要是有公事,可寻他人商议,若是私事……”
顿了一下,道:“可寻六宫嫔妃。”
旺财忍了好笑转身去,慕容辉却又叫住了他。
“相爷,还有什么话要奴才带到?”
慕容辉道:“送走天使,去严大人府上送拜帖,就说我有事与他密谈,请他今夜秉烛相候。”
作者有话要说:淑君妹子其实不算是黑吧,毕竟她也是受害者
☆、第四十八章 黄泉碧落(4)
长皇子百日那天蔡贤妃以四妃之一摄六宫事的身份宴请内外命妇,燕帝当然也邀请了三品以上的官员一起参加,地点设在太液池旁的麟德殿。
是日,风光霁月天高云淡,黄花笑开映人脸,宫中的盈盈娇娥和够得上品级的诰命夫人们都齐聚在此,开宴时蔡贤妃让乳娘抱了长皇子上来,她向燕帝福了一身,燕帝点了点头让身边新晋的近身女官赐了玉璧锦帛等物。
燕帝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是因为中宫虚空,蔡贤妃身为燕帝唯一子嗣的生母,又出身名门,若是她就此坐下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她没有看那位置一眼,受了赏便坐回自己的位置去。
蒋庆看她的眼神中带了一丝赞赏。
于美人端了美酒上来敬她,蔡贤妃便把她留在身边坐——自从上次和王才人向燕帝献媚不成反被提溜到仪清宫受蔡贤妃责罚,于美人便坚定了立场趋附于蔡贤妃。
蔡贤妃将皇子交到乳娘手中,眼瞅着燕帝身边随侍的女官,低声问于美人:“你可知道这个女官是什么时候选上来的么?”
于美人瞧着那个女官身材高挑纤瘦,看着姿态仪容不俗,侧面看去,容貌也是不凡,却竟然没有什么印象,便摇了摇头。
蔡贤妃早让人去查了,口中却奚落于美人道:“王才人不是很喜欢打听宫中的小道消息么,你和她都居住在百福殿侧殿,怎么竟然不知道?”
提起王才人,于美人脸上一时讪讪。自从那日被责罚,她趋附了蔡贤妃,王才人却被杨昭容的女官给收复了,她自己偷偷往蔡贤妃仪清宫打点,王才人也是成日地往杨昭容寝宫跑,这些日子,她们原本算得上是相依为命的姐妹情差不多烟消云散了。
等几位大臣都说完了吉祥话,燕帝四下看了一圈,皱着眉问道:“丞相和丞相夫人怎么没有来?”
自从那日严淑君有孕的消息传来,燕帝差点从御座上跳起来,立马让人去传慕容辉进宫来,就跟再晚一步,自己心爱的宝物就会被抢走了一般。
可慕容辉没有来,还让人转达了那些话。燕帝吃不准他的意思,又不能向以前一样趁着大半夜跑出去找人,毕竟现在的安国公府已经不是以前的安国公府了。
后来朝堂上慕容辉一如既往地避着他,就跟之前还在冷战的时候那样,朝堂之上只见得到丞相,私下里找不到人。
碰巧西域诸国前来觐见朝贺的使臣就要出发,又在路上发生了些事端,这些天正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一时便将慕容辉的事情搁下了。
可这一回长皇子百日宴燕帝是正正经经命人传召慕容
辉和严淑君进宫的,怎么到了现在了,他们两个竟然两个人影都没有。
这时被派去传旨的蒋芸才哆哆嗦嗦地走出来,向燕帝跪下禀报:“圣上,丞相派人送上了恭贺小皇子百日的礼物,还写了一封赔罪书,他说丞相夫人正是养胎的关键时期不宜劳累,他也要再府中陪伴夫人,就不能亲自到场向小皇子道贺了。”
说着,让人把礼物和信都送了上来,自己低垂着头,一眼都不敢瞧上头的天子一眼。
燕帝在听完他说话的那一刻,脸色就沉了下去,再看到那些礼物,脸色已经铁青地不能再看。
拿了那信来看,燕帝看那上面的字十分纤细秀气,和往时慕容辉的字迹大相庭径,脱口道:“这个字迹不是丞相。”
可话一出口却又后悔,若果慕容辉真的连一封手书都不愿意写给自己,难道自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治他的不敬之罪么?
岂料他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官员信步走出,面带着微笑对燕帝道:“禀圣上微臣听说丞相夫人写得一手好字,丞相曾赞叹其人如扶柳字如簪花,又听闻婚假期间丞相夫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丞相作画,夫人必然为画作题诗,秀丽美景与秀美诗词相得益彰,实在是令人称羡。想必此封告罪书是夫人所写也不一定。”
燕帝命人拿了信下去对照严淑君留在宫中的书迹,瞧着阶下的人,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市井传闻,朗声笑道:“吕爱卿对丞相家事实在是关心,简直就跟亲眼见到一般。”
吕清方脸上笑容一滞,忙讪笑道:“不过是市井传言而已。”
燕帝又道:“吕爱卿实在悠闲,不仅要上朝办公,还要多张一只耳朵去听市井传言,简直就跟朕这后宫里的妃子似的。”
吕清方跪倒在地,脑门上都沁出汗珠来了,“微臣随口一说罢了,还望圣上恕臣御前失仪之罪。”
燕帝颇为不耐地皱眉:“又是恕罪,你也跟朕的那些妃子一样,觉着朕一生气就哭着喊着要朕恕罪,明明朕没有生气。”
他环视了殿内早已风声鹤唳的大臣嫔妃一周,嘴角翘翘:“诸位爱卿,你们说朕现在在生气吗?”
被他投注过目光人都离了座跪倒在桌案边,齐声道:“圣上……”
燕帝保证要是他们都是恕罪的话,自己就掀桌子走人。
可从那些低沉惶恐的声音中窜出一个十分拔高的声音,“圣上没有生气!”
燕帝把目光落在蔡贤妃身上,这个妃子离得他最近,不止是说座次和距离,说的更是她的地位离得自己的身边最近。
蔡贤妃深吸了一口气
,嘴角边挂着一抹得宜端庄的微笑,她盈盈道:“今次是长皇子的百日大喜,圣上怎么会生气呢?”
她见燕帝含笑看着她,便爬起来,亲自倒了杯酒走到燕帝身边,对燕帝道:“圣上,且满饮此杯,忘却诸事不快。”
燕帝瞧了她一会儿,看着那酒杯中摇摇晃晃映着自己的双瞳,接过,却没有喝,而是对阶下之臣道:“爱妃说得对,今日是皇儿百日之喜,朕只会开心,怎么会生气呢?”
一举手中杯,朗声道:“如爱妃所言,且满饮此杯,忘却诸事不快!”
满堂皆是饮酒附和之声。
蔡贤妃回到座位上,有宫人缓步走来,向她低声禀报:“娘娘,奴婢方才查到,是昨日圣上在太液池游玩时偶遇杨昭容,杨昭容命那个女官给圣上送菊花,圣上便留下了她做御前女官。”
偶遇?蔡贤妃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便让报信的宫女下去了。反倒是一旁惊魂未定就开始忍不住八卦的于美人窃窃道:“那女官究竟有什么特别的,竟然让圣上一见倾心?”
蔡贤妃状若无意地道:“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就觉得她眼熟,刚刚又上去走近看了一次,我才想起来那女官长得像谁。”
于美人一下子把眼睛瞪了起来,巴巴问:“像谁啊?”
蔡贤妃微微眯了双眼看向御座之上,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地道:“今日缺席之人。”
秋去冬来,冬狩开始了,这一次慕容辉倒是没有推却圣旨,陪同随从。
燕帝身边围了不少人,总是有心也没有立刻就找慕容辉过来,等到禁苑的官员将野兽都赶到圈子里了,才命慕容辉随从自己打猎。
冬日的猎物其实不多,毕竟大有躲起来冬眠的,禁苑官员将冬眠的动物都赶了出来,集中道一个指定的范围之内,在萧瑟之间看去竟然还能看得到几只兔子乱跑,倒是为了萧萧冬景添了一分生机。
在前领先一步,燕帝不免放慢了速度想要和后面赶上来的慕容辉并肩。可后来他发现,自己慢慕容辉也慢,自己快,慕容辉见不得快,便也就不再执着什么速度。
一手拿了弓箭一手缓缓勒马,待到了清净之处,燕帝才开口:“子熙,你上来一些。”
慕容辉竟然还真的上来了一些。
燕帝侧眼看到他低垂内敛的眉目,今日慕容辉穿了一身颜色沉闷的骑装,灰不灰蓝不蓝的,可燕帝看在眼中,却竟然觉得慕容辉是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