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袁家大门已经紧闭,于袁家墙头一观。
苻秋遥遥一指:“那地方有灯,该是灵堂。”
熊沐胳膊一紧。
“慢,你背朕下去,别再夹着了……”
“是。”
纸钱燃烧的气味令苻秋打了个喷嚏,里头只跪着一个人,东子回过头来。
那一瞬间苻秋看见他眼底的愕然,凑过去,挨着他坐了,碰了碰他的肩头。
“给朕点钱,朕也给公婆二位大人烧点。”
苻秋丝毫没留意自己对东子父母的称呼有什么不对,凝视着吞没纸钱的火舌,待它们都燃为灰烬。怎么东子都不说话,他就没有话想对我说么?这些天到底他过得好不好,我愿意为东子放弃江山,他一定很感动,但父皇一定早就给他说了十箩筐要盯着我当个盛世明君之类的话,洗脑很严重,未必会愿意。
所以他到底愿意不愿意带我再离开这里?
苻秋要被自己纠结死了,他神情复杂,抬头正想说点什么。
东子忽拉住他的手,朝棺材磕了个头。
“娘,孩儿说的,就是此人。”
“今生今世,儿子会对他好。”
“……”苻秋愣了住,不由自主地也磕了个头。
熊沐火烧屁股地跑了进来,“陛下!你在干嘛?!”他拼命克制声音,朝四周乱看,“你在给谁磕头?!你是皇上啊!”
“……”苻秋无所谓地笑了笑,指着棺材,“里头躺着朕的婆婆大人。”
第62章 偷梁
夜半,无风无月,熊沐抱着剑坐在墙头,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个花生来,剥开,把两粒花生米塞在耳孔里。
苻秋拿着盏灯烛,在床上支了张小凳,烛光照在东子背上。
他健硕紧实的肌肉上横亘错杂的血痕交错,苻秋一面倒药粉,一面观他表情,见东子面无表情,才拿手指细细推开。心说,他这婆婆大人下手够重的,但不好说出来,嘴唇贴着他的背,轻轻吹气。
东子一手握着苻秋的手,低声道:“不疼。”
“真的?”苻秋手指一重,便听东子冷抽口气,讪讪道:“骗朕是没有好果子的。”
东子低声笑了,坐起身,让苻秋给他披衣,把人抱在身前,轻将铺在床上的衣服都收起来,俱是一些小孩穿的衣服。
苻秋纳闷道:“这是啥?你娘都说什么了?”他转了转眼珠,心生不祥,忍不住问:“不是逼你去成亲生儿子罢?”
东子不说话,把衣服叠好丢进床边一口大箱子里。
苻秋登时急了,要转过身去,又转不过去。
“朕不许!”
“不许什么?”
“不许你娶妻。”
东子嘴角弯翘,却没说话,把衣服都折好放好之后,随手把盖子翻过来,不能躺着,便坐着,一只手搭在苻秋腰上。
苻秋还没转过身去,忐忑不安地扭来扭去,一只手被抓着,另一只手反抬起去摸东子的下巴,他声音很轻——
“你许过朕不娶妻的,欺君之罪……”
“诛九族?”东子问。
“你……”苻秋眼圈发红,血气上涌,反手抱着东子的脖子,咬牙切齿道,“我连江山都不要了,你要是敢娶妻,朕就亲手割了你的……”
“什么?”
“那个。”
“……”数日未曾开怀笑过的东子忍不住微笑起来,亲了亲苻秋的耳朵,令他转身过来,深邃双目注视着他的眼睛,一手捏着皇帝的下巴,亲苻秋柳叶般的细眉,亲到眼睛时,苻秋闭着眼,睫毛颤个不停,嘴巴里还絮絮念叨:“朕不许你娶妻,你就不准娶。”
东子唇碰了碰他的鼻子,二人鼻梁相触,蹭了蹭。
“你要实在喜欢小孩,我们可以抱一个无父无母的来养。”苻秋模糊的声音被堵在口中,觉东子嘴唇发凉,但吻着吻着渐渐热了。当脖颈传来刺刺的扎人触感,苻秋忍不住推开东子的头,看他胡茬发青,数日不见,憔悴非常,又觉得心痛难耐,倾身吹去蜡烛。
黑暗里,苻秋紧紧抱着东子的头,察觉胸膛一股湿润,轻轻以手抚摸他的头,绕过耳朵,抓了抓他的耳垂,摸他的下巴。
而东子则在他身上嗅个没完,眼泪在寂静无声中滚落。苻秋深吸一口气,令人窒息的黑暗里,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毫无前奏的进入让他不住抽气,却隐忍不发,只抱着东子的头,任凭他打开自己。
苻秋想抓着个什么,一摸到东子背上似渗出了血,便即松手,只肯咬牙忍耐。
东子把苻秋两手扯起,令他抱着自己脖子,将头埋着,半晌方才抵在他耳畔,沉声道:“疼么?”
苻秋大窘,脸孔发烫,十指在他颈后绞紧。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啊啊啊……唔。”
湿漉漉的头发粘在东子胸膛上,他忍耐地将鼻子贴在苻秋颈侧,牙抵着苻秋的动脉。
苻秋心底一凉,几乎以为东子想咬断他的脖子,一时间身后又袭来难以言喻的痛楚,脖子上牙齿改换为冷漠的嘴唇,磨蹭间亲昵非常。
外头熊沐哼了哼小曲儿,摸了摸耳孔里的花生,小心把它抠出来些,免得真掉进去。
半个时辰后,院子里重亮起灯,自屋顶望去,东边天际略有点发白,天空薄亮。
“皇上,今儿还上朝么?”君王从此不早朝呀不早朝。熊沐心头慢悠悠哼着。
“上。”苻秋声音听着有些咬牙切齿。
东子替他收拾干净,挽发,摸了摸他的眉毛。
苻秋匆匆道:“发完丧赶紧回来,朕还要与你共商大计。”随即凑过去亲了亲东子的嘴唇,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知道了。”
“人的一生,总有一死,你爹和你娘能葬在一处,也是幸事。”苻秋复又亲了亲他微微渗汗的鼻梁,眼神闪闪发光,神情羞窘,“我死的时候,能同你葬在一处,就什么也不求了。”
熊沐背着苻秋,如同一只灵敏的鹞子,翻上墙头。
东子捞起袍带,轻系于腰间,那两个人的身形转眼就看不到了,他吁出一口气,坐在院子里洗衣服。还有几天要守,他心头数着,原本对私奔一事的不安似都随这一夜烟消云散了。即使在黑夜里,他也没有没有错过苻秋隐忍的,心疼的神情,他那样怕疼的一个皇帝,会怕他要娶妻生子。
“啪”一声衣服甩在搓衣板上,东子一面搓衣,一面隐约想起流放在外的那几日,他娘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给他爹洗衣时脸上的表情。粗布麻衣,不以为苦。
十日后早朝,东子重新立于朝堂之上,底下跪着的大臣中唯独少了他父亲。
朝后,承元殿内。
苻秋赶着批折子,自天亮至天黑,他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处理政事得心应手,一日三餐皆在承元殿中用。夜夜在承元殿待到三更,小睡至四更,五更上朝。
腊月初雪,八王爷苻容被赦为庶人,太后病故。
凤栖宫重兵把守,禁止外臣出入内廷。
冬天的一个晚上,漫天疏星撒落,苻秋步入淑兰宫,叫人在后院摆酒,他屏退左右,只留了东子和熊沐两个。
宫灯隐约照亮苻容的脸,他举杯敬苻秋,笑道:“怎么今日独请本王一人,不想见你母后?”
苻秋摆了摆手,磕巴嘴唇,“不是朕不想见母后,怕是母后不愿见朕。何况,母后现照看幼弟尚无暇,哪来功夫应付朕。”
苻容拢着袖子,一身布衣,约略望了望天,叹了口气道:“你母后,对你也甚是想念。今日入宫前,她还说若能时时进宫相见便好了。”
苻秋笑道:“这么想便罢了,但一见母后,就难免想起父皇,还是不见为好。”
苻容沉默不语。
“朕今日找皇叔来,是有要事相商。”苻秋饮了酒,眼神发饧,冲苻容招招手。
苻容倾身前来,听闻苻秋说话,脸色渐渐转为惊愕。
“这怎么行……”
苻秋眼睛一鼓,“怎么不行?!”
“江山易主……使不得。”
“八叔不是造过朕的反么?如今怎么了?胆子被狗吃了?”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也只是想南北分治,不曾动过易主之心。”苻容忙道,“万万不行,秋儿,除了你,和你的太子,谁也无法名正言顺坐在这个位子上。”
苻秋端起酒杯,盯着杯上荷纹,好没意思地笑了笑。
“你们,一个个都知道这个位子不好坐,都不坐,把朕撂在这,再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他有些醉了,“四叔控着兵,却一直支持朕,不曾起来造反,便是明白皇帝是个苦差事。只有十叔是个大大的善人,可惜他做皇帝,比我做得都差。”
东子把快滑到地上去的苻秋扶起来,苻秋便侧身过来抱着他的腰。
一时间苻容有些明白过来,被心底涌起的念头震得难以言语。
东子看了眼苻容,把苻秋半抱着扶起来,“皇上喝醉了,八王爷就在这间殿内歇息,等明日皇上醒了酒,再商议国事。”
于是苻容眼睁睁看东子把苻秋半抱出去,难以置信地蹙起眉头,隐约像见到总是替他皇兄挡酒的四哥。曾有一回,只他们兄弟三人,苻容喝得醉意上头,便去出恭,以冷水净面,回来便见他四哥以手垫在他亲哥脑后,俯身将他压在桌上,满地杯盏。
二人俱是袍服散乱,先帝眼角微微发红。
没几个月,他四哥战死沙场,他亲哥便再不爱说笑言谈。
次日苻秋下朝来苻容的院子,八王爷刚睡醒,在院子里坐着,剥菱角。
苻秋在他对面坐下,艳羡道:“八叔是甘心归田园了?”
“有轻容相伴,余生足矣。”轻容是太后的闺名“咱们都是苻家人,对这江山有责任。”苻秋道。
“皇上所求为何?”白胖菱角喂进苻秋口中,苻容剥起下一个。
“为江山稳固,也为不在世上白走一遭。”
苻容拿帕子净手,抬目,“皇上想如何?”
“昨晚朕已对皇叔说过了。”
“醉话岂可当真?”苻容坦然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