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了许多,这脾气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这么任性,容易没了小命。”
“人生在世不就图了自在,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只要心中圆满了,又有什么差别?”退后靠着椅背,“就如白无墨在您身边,又如白泠霜在苍衍身边,每个人总有些让自己自在的方法。”
“那莫秋认为孤如何才能自在?”
“我不是您,所以我不知道,不过若有一日王爷不是王爷了……?”
坐在对面的人倒是笑了,捏起茶盖抹了抹茶沫。
“说了这么半天,王爷这千里迢迢地邀人来喝的梅花酿倒不知在哪儿,你这个王爷着实小气。”
“据说莫秋公子酒品不好,我这不是担心?”
“看起来确实小气。”
哈哈,哈哈哈。
我想请王爷帮我实现一个愿望。数巡之后,对面的人静静听着莫秋借着酒意说了这句话。
此时的莫秋事实上已甚少饮酒,手中饮下甘醇的酒酿,心中却时而浮现玉儿见自己饮酒时候的焦急模样。若是让留在京里看着店铺的玉儿知道自己在此处又饮了这许多酒,估摸着又会大大地生一场气。这多少好药给泡出来的身体还能撑多久暂且不提,只是他,如此大方地放着人来见卧榻的猛虎,他才不会有那样的气度,除非,这一切本就尽在掌控。这天下连同他自己的感情都是棋子,这样的人也是可怜。
如果有一日他辜负了天下,便将这天下夺去,这样的话,您便会好好的看着他。
许多年后史官笔下的这一页,唯有彻夜长谈,秉烛未息而已。
☆、缘断观君临天下(上)
新帝继位半年后,封永王的二王爷病故封地,据江南之地的庄王连同原五皇子消失踪迹,留得江南宗卷一夜之间尽付帝都,皇后白泠霜产下皇子后病故,其兄哀其妹,远离帝都,云游而去。而其中种种,或真或假,恐怕连本人也说不清楚。
十年后水乡小舟上,白无墨忽而问道身边之人那一夜究竟谈了什么,船头慢悠悠喝着茶的人地说,“因为那个孩子很可爱。”“你就不怕我泛酸?”坐在对面的人笑得自信满满地回了一句,“你不会。”
这天下终究还是姓凌,所以谁在那个位置又有什么差别呢?若想要和爱人执手天涯,那个充满猜忌,阴谋和算计的位置只会是负担,所以这样的时光才好。人生在世并没有多少十年不是?以整为零,化明为暗,帮你看着坐在那个位置的人,至少目前为止,他仍旧做的很好。江畔连绵数百人家,小舟穿浪,一片粼粼波光,垂柳鸣啼,商贾行过,锦绣繁华。那个孩子懂的透彻,却无法做得决绝,所以才会有那样的结局吧。
看着对坐之人的表情,白无墨自怀里摸出一块精铁小环扣在指上,旋转的轮盘上内侧刻着清晰的字迹,“往事已不可追。”自坐在舟上的男子举起手中的茶盏微扬,一个漂亮的弧度,一杯清茶化入碧水之中。
客栈小店,说书人手中木板砰的一声,口中正滔滔不绝说得这庄王逍遥,其实暗地是为今上探查民情,惩治贪官,且看这江南繁荣富庶,官员倒是一片清明,各位看官知晓为何?那都是得了这上面的提醒,小心哪一天这游山玩水的王爷看出来你家哪里不对,嗑嗤,脑袋没了。窗边一位喝茶的女子听到此处,不禁噗的笑出了声,引得身旁几人侧目。
这不看还好,一看过去,这女子竟生得如画一般,这一笑之下更是明艳动人,身旁坐着一位公子许是看不下去了,轻轻咳了一声,“泠霜。”
“好了好了,长风我这不是忍不住么?”
“有身孕的人了还这么不注意。”
“莫不成连笑也不能笑了?”
女子笑得轻松自在,对面的男子终究说不出什么,一脸的宠溺只憋出一句,“怎么都是你有理。”
那一年觉得自己被家族排斥的少年终于长大,不在乎权柄利益,只守护这身边心仪之人,唤作泠霜的女子终于姓了百里。
江南百里家,百里归云合上最后一卷账册,长长吐了一口气,窗外庭木枝荣叶茂,一只雀鸟跃上窗楞,扑扇了几下翅膀,眼前恍然是一只雪白无瑕的鸽子,那只名为雪儿的信鸽如今是否同他的主人一起在遥远的青空自在飞翔?
帝都一家名为长清的医馆依旧生意兴隆,据说有一个娃娃脸的大夫医术了得,远近闻名。而医馆后院那扇当年锦衣公子踏雪而来的门扉依旧,如今却再也没有人打开。时而有人问起很多年前这里一位年轻秀雅的大夫,一手针术妙手回春,这娃娃脸的大夫每每笑笑,摆摆手岔开了问话。此去今年,物是人非。
倒有一件事是万民庆幸的,便是这十年前今上突然发的一条御令。此后每到重阳这一日,上至帝都下到地方每家每户都会分得重阳糕并一壶菊花酒,视为登高思亲的祭品。
这一年重阳,花朝上了新妆,手上乌漆的托盘盛着一叠精致的蒸糕并一壶菊花酿。帝都最高的山上,山风下石砌的小亭透着寒凉,亭内只有一个人静静地握着一柄剑,似乎无意思的摩挲着剑柄,视线遥远。即便是最素雅的衣衫着在花朝身上也会有一种略过艳丽的色彩,挽起宽袖一件一件轻轻放下托盘里的东西,女子退后到亭外,静静站立。直到今日花朝仍只是他身边研磨的一位女侍,也许在她的心中,在背后静静看着那个人便是了。也许再无人去猜透他的心,故而这一刻花朝看到亭中静默喝酒的人,即便就站在身侧仍旧无法知道那平静表情下的心情。正如十年前,谁也说不清那两人之前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写结局的时候忙到加班十点啊……所以……一点一点……
☆、缘断观君临天下(下)
驶向北的马车追着雪融的日子,渡过江水的时候正赶着背后河水解冻,哗哗的。马蹄咯噔咯噔牵动车内的人微微起伏,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少年一张惨白的脸上挂着冷汗,浑然不像表情上看去的那般平静。赶车的男子放缓了速度,小道上颠起碎石滚到带着尘灰的草丛中,男子沉稳的声音隔着车门透进来,“不能再走了。”车内啪的一声香炉弹到车壁上,再落到铺着软毯的车内,即便不去窥探内里的状况也能猜到几分,车外的人松松手里的缰绳终究还是扯紧了,“驾!”带着午后的尘土疾驰而去。
亥时三刻,匆匆赶路的车马行过牌坊之后的小镇上,勾月照亮了半边街道,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断断续续,清晰刺耳。一条街道贯穿的小镇,笔直的街道上,一个跛腿的男人手中一把生锈的镰刀,一瘸一拐地似乎无法承受镰刀的重量,拖曳着泛着铁锈的镰刀有节奏地在清冷的石板上划出响声。蓬头垢面的残疾人游荡般径直而来,马车停止了响声,驱车的男人低手放在了腰间。车里的人推开车门,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月光下少年丰神俊朗,一脸平静无波,忽而带着些笑意的说,“梓里,我就说他不会放过我。”
身前的男人将莫秋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对面的跛子依旧千年不变的速度,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一般对周围恍若不知。
“梓里,他厉害么?”
话音未落,眼前的影子已然离开,宽阔的眼帘中穿透耳膜的金属摩擦声,拉出长长一声响,这声响刺痛肺腑,瞬息一切再归于静寂,口中咸甜味道。远处地上灰黑的一摊看不清晰,梓里走近身边,同方才分毫未变。贴在后背的手传过一丝温暖,冰冷的身体慢慢平复镇静,“他还是伤到了你。”
“高手对决,伤及无辜,梓里要如何赔我?”微扬的眉带着些戏谑。
身前沉默的人转身,将人抱起来坐到车上。
莫秋低头望向他,伸一只手搭在人肩上,一手落到人腰间,沉吟,最后只撅眉叹了口气,“梓里,何必这么麻烦。”他那样的人怎会让想要的人的行踪被别人先知晓。若说山中的那日初见尚有些怀疑,那么归来后重生的梓里便太过完美了,一个完美的影子,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
对方的神情在一瞬间流过波澜,片刻复归平静。
“我不想假手于人,多加苦痛……”
似有默契一般,话未落,刀刃已没入胸膛。握着半截刀柄,莫秋笑得有如朝阳,“你,还真是没用,号称第一的刺客居然没有把心脏刺透,呵呵……”枕在他的肩上,透过夜色看得笔直的街道,弦月如勾。
当年那样的伤痛要恢复,喝下去的药本就是麻痹神经的毒药,如果这样能够达成你的心愿,那么多一日少一日又有什么不同。
“梓里,他……”想问,却突然不明白同他的关系,他那样无情的人绝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何况在有一次的失败之后,所以,他一定会在附近看着,静观一切结束。苍衍……
梓里小心翼翼地扶着靠在肩上的人,没有话语,或许只是害怕,逃避般选择了沉默。
莫秋在笑,弱不可闻的在耳边说了一句,“谢谢。”这一声为离开别院时,身边这位对荧惑带走镇星命符的默许,又或许,是为这一刻前路上的那个人,“你来了。”温温软软的声音,舒服得如同见到千里迢迢赶来赴约的知己。
眼前有些模糊,莫秋更愿意相信是逆光让人看不清苍衍面容,身体被人接了过去,对方甚至温柔得有些甜腻地问了一句,“疼么?”
“不记得了。”
“是么?”依旧温柔的语气,却平静得有如死水。
似乎看清楚了一些,手指抚上眉宇,许多年前始终带着温和笑容的苍衍,包容宽厚的苍衍,对着自己说这个天下你我同看的苍衍,你想要她,我帮你求得了,你想要天下,我亦竭力帮你,终究还是得如同话本上说的,舍命为你。冷情如你,只会算计每个人的重量得失,你又怎会为了一人能放弃天下。突然很羡慕那个笑得狐狸一般的男人,并同他身边的人,庄王啊庄王,幸得你非苍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