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荼浅粉色的唇角勾出笑容,“有劳卫相君牵挂!”命硬死不了!
卫希颜唇扬,“这西川天寒地冻,气候又阴湿潮冷,小雷君出门可得小心,寒了咳了岂不让人担忧?”
朱砂听得气煞,这分明是讽他家公子!眼一瞪就要出口反讥,却被卫希颜眸子一扫,舌头立似缚了巨石般动弹不了,他心头大骇,那股气势就那么刹住了冲不破去。
雷雨荼放下把玩已久的翡翠酒杯,苍白俊丽的脸庞漾开笑容,艳如荼火,“难得卫相君‘牵挂’贱躯,这般关切真个让雨荼铭感五内!”
他笑得情真意切,一双眸子里更似已倾出千斛情思,深深地一瞬不瞬凝视着卫希颜,仿佛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宗师就是他心慕已久的心上人。
这一作态,倒将卫希颜方才那番明关切实暗讽的话变成了她对雷雨荼真有“其他”之情。
一时席上诸人神情都有些古怪,尤其东西二席更是揣测乱生。
卫希颜面上不见喜也不见恼,却是叹了一叹,说道:“江山如画,如画江山,小雷君——”
她悠长的一声,听得雷雨荼背心一麻,仿佛被虫子咬了口般不自在,便听那人叹道:“恁的单薄,可得好生保重,不然……这南北如画的江山少了小雷君,岂不是少了三分绝色?”
她顺着雷雨荼的话拿他的男色说笑,听得观雪台上一干男子目瞪口呆,这、这……算不算调戏?
莫秋情和铁丑的唇角都止不住抽了下。名可秀瞟了眼爱人,眸底溢出笑意,论口舌之利,这席间怕没人能及得上希颜。
座中还有个表现异常的,那就是王三郎君,这小子正瞪眼盯着被称赞“绝色”的某男子,怀着一腔莫名怒火和不平意,心中哼道:不过长得娘娘腔罢了!
雷雨荼的目光一僵,他忽然低眉笑了笑,再抬起来时绝艳面庞已是一片柔和光芒,“若论江山秀色,雨荼怎及得卫相君天人之姿?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如相君般的天姿国色,自是让无数英雄豪杰竞折腰!”他唇笑晏晏,眉眼间那分凄迷似乎完全融成了情人执手对看的柔腻。
这言语、这作态、这眼神……东席的成都官员和西席王氏父子几人均听出了背后的调笑意味,偌大的观雪台上霎然一片死寂。王中柘心头一怒,就待挺身仗言,却被一直注意他的王中阳及时察觉,伸脚在席幕下急踢一下,目光狠狠一瞥警告。
卫希颜却没有半分不自在,面上悠悠然一笑,说道:“小雷君这是表白否?莫非已生出倾慕情意?可惜呀可惜,本国师虽喜这江山如画,却无意掬出三分放在手中。小雷君若生了心思还是及早打消得好,省得到头来伤心又伤身,绝世蓝颜英年早逝,岂不让世人憾哉叹哉?”
便听“噗”一声笑,却是西席上的王家三郎禁不住扑笑出声,被父亲王沂狠瞪了一眼,微微垂下头去,心头却是止不住的欢喜。
东席官员、西席王家、北席惊雷堂诸人都被卫希颜这一段强悍的话震得脑子麻麻,只觉这情状实在是太“诡异”!
雷电、雷鸣、雷震天三人一阵的眉角抽搐,相顾无言。天下间有哪个女子如这一位,将那女儿家羞涩的“表白”“情意”“倾慕”甚么的说得意态悠闲,毫无不自然,更还将大公子给调侃作弄一番?!
南席的萧流金、水沁辰和卫希颜接触并不频繁,对她秉性尚不了解,闻言又是惊愕又是好笑,但眼观对面惊雷堂几人一脸抽搐表情,均觉痛快,哪管卫大宗师说了甚么,能让敌人不痛快那就是好话!
莫秋情和十二铁卫却是早习惯了某宗师的“奇人奇行奇言”,面上毫无惊讶,想起那甚么“表白”“绝世蓝颜”“伤心伤身”之类的话,都不由得强自忍笑。
雷雨荼轻轻叹了声,浓秀的远山眉缓缓舒开,绽唇浅笑,“相君奇女子、好口才,雨荼自愧不如。”
这话明着认输,暗里却指她牙尖嘴利,他是君子不与妇人计较。
卫希颜道:“本国师口拙,哪及得小雷君七窍心思、八般手段。”
这话也是话里有话,讽刺他心眼多,暗底阴谋手段百出,实乃伪作君子的小人。
席上多不是笨人,都听出两人话里七弯八拐的交锋。若非席中人都涉在局中没那看戏的心思,怕真要拊掌大叹一声:好一幕唇枪舌战的精彩!
雷雨荼是个明智又有容人之量的,知晓与卫希颜舌战讨不了好,风度极佳的一笑止声。
眸光掠过一直含笑盈盈“看戏”的名可秀,他斜倚在椅子上的身子缓缓坐直,敛了笑容说道:“与卫相君私人故旧叙毕,言归正传,且来聊聊这成都路的事。”
随着他这句话的话音落地,观雪台上的气氛霎时又紧张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宋朝的路级行政机构
宋朝的行政管辖体系为:村乡(镇)——县——州——路——中央朝廷,但路级机构并没有一个类似于唐代“刺史”的最高长官,这是为了防止地方坐大的强干弱枝做法。
宋代在“路”设了四个路级机构:转运使司、安抚使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
其中:转运司掌一路财赋,其官衙称“转运使司”﹐因多从漕运发运,俗称【漕司】。由于转运使除掌握一路财赋外﹐还兼领考察地方官吏﹑维持治安﹑清点刑狱﹑举贤荐能等职责,渐渐地职权扩大,实际上已成为一路之最高行政长官。如转运使兼领数路财赋,则称“都转运使”。
后来,分割转运使的权力,又陆续设立了三个路级机构。其中:(1)安抚司,掌军政、民政【称帅司】;(2)提点刑狱司,掌刑狱和督察官员【称宪司】(那啥~宋慈的大宋提刑官就是指的这个官职了);(3)提举常平司,掌常平仓和常平钱【称仓司】。
虽说四司是平等的,但因转运使掌财政大权,仍以转运使为首,四司因职责的重要性区分,其地位顺序为:漕司、帅司、宪司、仓司。
2、曼殊沙华:
又叫彼岸花,在中国古代被叫做金灯、赤箭或者无义草。最早见于唐代记载。
《法华经》说是六瑞之华,曰:“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
通常“曼殊沙华”(曼珠沙华)指红色彼岸花 ,“曼陀罗华”指白色彼岸花,但佛典中也说“曼殊沙华”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本文取红色的那种说法。
3、相君:相公的另一种称呼。
话说本章,小雷和小卫在对彼此的称呼上有小心眼:雷称卫为相君而非国师,就是要二者地位对等,好进行后面的谈判;但卫也不是省油的灯,对小雷处处以“本国师”自称,就是要压倒他一头。这两人……诶……既政敌又情敌,真个是相看两相厌……
小雷同学还是蛮可怜的~~~掬把同情泪,谁让乃不是猪脚呢~~~~~~~~~
西川之行(五)
东席官员背脊都有些僵直。
卫希颜身子往椅后仰了仰,带了几分懒淡,接过雷雨荼的话道:“小雷君说聊聊成都路的事,正好,本国师也想问一问:这成都一府十二州五十八县去岁一年的收成‘究竟’有多少?”
她在“究竟”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话里的怀疑意味不言而喻。
东席六官心头打了个突,两位长贰漕司更是心中忐忑,不知这卫国师摸了多少底……还是说,只是虚言恫吓?
雷雨荼道:“卫相君之问,正是吾之所惑。”眸子冷光睇向转运使。
崔逊顿觉一股寒气从足底冒起,嗖嗖直窜背脊。
卫希颜目光在六名官员面上打转儿,看得这几人浑身如被刺扎般坐立不安,最终落在崔逊面上,道:“依职属,转运司掌一路财赋。漕司!”她喝道。
“下官在!”
崔逊被二人盯上,不得不站起来,拱手向南北席各揖一礼,叉手不离方寸,开口时却在称呼二人的先后上犯了踌躇,但此刻不容他多想,索性抛去那些多余的顾虑只以官阶论先后,顾自镇定道:“回禀卫国师、雷相公,若将金银绢帛都已折入钱计,并不计粮粟,本路去岁总供计钱一百二十余万。”
名可秀心头冷笑。一百二十万?这崔逊还真敢报!黛眉挑了挑,唇角勾笑,只管袖手看戏。
卫、雷二人均面带冷笑,没有吭声。
崔逊眼风瞥了两眼,心头略有不安,掂掇了下又道:“职司先后接两诏,实有不知何从的惶恐,故比往年多……多留了些余……没报。”
“留了多少?”卫希颜问。
“三……三十万缗!”这留余虽然比规例多了一倍,但他们也有说法不是?大不了再挤出去一半。崔逊并不担心在这上面会栽大跟头。
“供额加留余,那就是一百五十万!”
卫希颜这一句说得神情淡淡。果如崔逊所料,国师并未在留余上多加追究,但接下来的一句却让他二人又同时悬起心来,“一百五十万钱!小雷君,你可信?”
雷雨荼一叹摇头,“有些人总是心存侥幸。”
卫希颜把盏淡笑,“不见棺材不掉泪!”
方才言语交锋的二人这忽儿却一唱一和起来,王沂心忖今日这东席的官儿怕是不好过了……他心中一凛,这次第王家还是莫掺和的好!正想找个托辞率子告退,身子方动,耳中突地响起一道悦耳却寒冽的嗓音:'戏未完,公何欲离席?'正是名花流宗主的声音!
王沂一僵,不由侧头望去,但见名可秀容色雍和,眸子却幽邃如潭,让人不自禁心底一沉。他干笑了声,提起酒杯掩饰饮了口。身侧王中南觉出有异,“爹爹?”王沂放下酒杯,低道:“吩咐人上茶。”王中南迟疑了下,却没多问,应喏一声悄然离席,自去楼下招婢仆吩咐。
东席上的崔逊仍叉手不离方寸,面上神情强自镇定,心底却如浪翻滚,被卫、雷几句意有所指的话惊得心栗,但一转念却又自恃账簿做得完整,转运司衙门也是铁桶一只,不惧被查,心一定便道:“禀卫国师、雷相公,职司是按税簿所入如实禀报,金银绢帛在折算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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