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了疫病的消息么,结果就没去成。”
去岁春初,京城旁的涞水关突发疫病,民众极其恐慌。甚至有传言言曰连年征战天怒人怨,国之将亡。
今上爱惜百姓,下罪己诏;然疫病不止。为制止疫病扩散,谏官李淼向今上进言,锁城以治病,并自荐暂代此事。今上感其忠义,准李淼暂理此事,代城领一职。
四月后,涞水开城,城内秩序井然,疫病消弭,天下称奇。
今上大赦天下,以示恩德。只可惜李淼不慎染病,身死异地,今上怜其忠正死国,让他家人扶王侯规制灵柩返乡;又赐金银数万,举家谢恩而去。
——李淼此后成了子衿钦佩的忠直之士之一。
只是当年有不少准备应考的士子都须经过涞水关,莫不是畏于疫病退缩不前;少数大胆的考生也因绕了水路而耽误了行程。恩科少了近一半人,子衿原本也该是其中一个。
“你说谏官李淼为什么会得病?他那种大官,不该躲得远远的才对么?”当时,有人发出如此疑问。也有人猜测道:“大概是为表亲民,去底下探访时染上的罢——毕竟不是什么太厉害的病症,即使是锁城,也不该莫名其妙地死了。”
吴钩看着子衿有些向往的眼神,脸色有些难看。他轻声说:“李淼他——是个很好的人。”
“哦。”
“不过,他当年是个胆子很小的人。”
“那便是为民而死,更值得敬佩。”
“大概吧。”吴钩无意再解释。别人的故事说在嘴里,不过轻轻一叹,未曾深究。
“子衿,你以后若进了朝堂,千万收敛锋芒,记住明哲保身——否则,有些时候会陷入身不由己的困境。”
看着子衿不服气的眼神,他暗自摇头。风华正茂,年少轻狂。
子衿又神游了半晌,转过头来已带上些调皮的神色。“我说,吴钩——我们出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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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月的江南已是烟雨蒙蒙。空气中飘散着酒香,从幽深的巷子中传来拉长了调子的歌。枝头无数粉白堆红,模糊了季节。
偶尔街角有两个老人对坐,中间放着茶碗与烟杆。细雨打湿了高盘的头巾与清瘦的长衫,他们言语与动作间比卷云流水更悠然。
吴钩向家里走去,手里提着几个药包。他全身隐隐作痛。当初兄长劝他不要去潮湿的南方,然而他执意前来,因着他的母亲有一半是江南人。只是受罪的日子更长了,每到阴雨时身上更痛得欲死。他不禁
10、生病 。。。
疑惑——怎么以前在战场兵刃带来的伤痛,还不及这缠绵入骨的江南雨?
人们从沉思者的他身边走过,都刻意让开了路,避之惟恐不及的样子。几个孩子唱着歌谣,丢着石子从他身边跑过,童鞋溅起水珠,打湿了他衣服的下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瘦腰长裙的女子从油纸伞下略一抬头,便匆匆收回视线。
——习惯了,习惯了。吴钩有些自嘲地想。于他而言,被人鄙视躲避的痛楚,与世人异样的目光带来的伤痛,还不及因失去右臂而不能握兵刃杀敌军的千万分之一。
他看着,四面环顾。
江南。
天青的暗光,黛瓦白墙,处处华服锦衣,光转声色。
长桥卧于流水之上,滋润了河堤的垂柳与更远处郊外的农田。
吴钩想,自己难免怨愤——“这样的繁华,为何不能向更远的大漠延伸!”他记起随从自京城一行后对自己说的话。彼时自己与随从于边关赶回,只为庆贺皇上的寿诞。整个京师端的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金色的纹饰代替了漫天黄沙,宝马香车换过了兵戈铁骑,流灯玉壶亮得看不见狼烟烽火。笙歌短调,弦鼓声声,在王孙朱门前后彻夜未息。
直让一身风尘的将领迷惑于戍边卫国的意义与理由。
若将这处夜光杯中的美酒倾洒一半,那边干旱的土地恐怕足以遍地成河!
京城的繁华与江南的柔软几欲重合。
上苍既已将自己的血液淌在这片山河之上,为何不能让江南的柔软延伸到荒野边城?!
他记得很久以前一位将领所吟:登临莫向高台望,烟树中原正渺茫。那位将领竟是死在如今的江南边界!
将之耻,兵之恨,百姓之苦难!
忽然的愤怒,苦涩,不甘……一瞬间被狂涌的痛楚淹没。断臂处的血液仿佛在沸腾一般。他紧紧抓着空空袖摆,仍是直挺挺地,倒下。
“吴钩?”他隐约听到子衿的声音。
11
11、争论 。。。
睁开眼。吴钩发现自己已在家中。木床的纹路依旧拙朴简单,浓浓的药香氤氲弥散。
嘴里苦涩的味道混杂着几丝血腥味。
旁边的药碗只剩些许药渣。
“你醒啦。”冰凉的手探了探脸颊。“大夫,您看看他怎么又发热啦?”
“他自己要在街上淋雨,又不打伞又穿得单薄,加上断臂残肢的伤,寒气入体入骨。”老人走了过来,脸色十分难看。“知道自己的病么?你看的是哪个庸医?胃脾受损还敢开这么猛的药?嫌你死的不够早是吧。”
“记住了,五脏皆损,心气郁结,风寒入体。这几个月要好生养着。年纪还轻,别忙着定棺材入土去——这几帖药好好吃着,以前的药切不可再买了。”
“难怪你方才呕血。”子衿愤愤然道。他站起来,看着脾气略显火爆的老人收拾好了,又恭敬地送他出门。
声音渐远。子衿不多时便又带着一身湿寒回来。“你刚刚一碗药吐了三次。大夫煮了好久又一勺勺喂给你的,气得脸都黑了。”
吴钩带着些许愧意:“诊金呢?”
“帮你给了,也不多。以后自己把药钱付了就行了。”
吴钩起身,却发觉关节又痛又麻。
在边关的那些年,虽不全是风餐露宿,长年累月的辛劳却也早已把身体掏空。
“江南的花草长得更茂盛了,本来是踏青的好时节,你却还要在这里吃药。”子衿有些埋怨与心疼,“不过,这雨下得连绵不断,倒也着实讨厌。”
“这时节的漠北,有些地方还会下雪。”
“啊?”子衿对突然转换的话题有些反应不及。
“漠北的雪下过之后就不见了,将士们都猜是渗进了沙子里还是直接化成水汽了。”吴钩继续着,神情中满是迷茫与忧伤,少见的脆弱,“在边关,唯一长上青草的地方是将士的坟墓。每次大战总会有无数尸骨堆积在城门前。很多时候将军都只能让那些尸骨腐败化灰。
“等到敌军退去,偶尔会有几百个士兵被派出去收殓。更多的时候,是将军,官阶稍高的人战死了,才有专人去收捡。剩下的普通士兵好一点的,都只能一并埋了或烧了,推进‘万人坑’里,不至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曝骨于野。
“将士们都把埋人的石丘称为‘望乡坟’。
“不过,大漠更常见的景色是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白骨。
“很多人都怀念家乡的青山碧水,但是他们都不敢接近荒滩的绿地。转战疆场,忌讳碰到这些地方。下面肯定埋了几十甚至几百人,坟上的花草才能长起来。
“我在漠北的时候总是想,南边的山水为什么长不过玉门关!可是,将士的血却让漠北长起了绿草。等到漠北变成江南,将士的血恐怕都流干了!”
“吴钩!”子衿
11、争论 。。。
有些恐惧地抓住他的袖摆——空空如也。他看着吴钩的脸。苍白中透出的青黑色带出一股戾气。嗜杀好战的味道,融合了愤恨。
放缓了口气,子衿问:“你在怨吗?还是……恨?”恨着江南,抑或是江南的——人?
“江南山水云雨,人杰地灵。开国的太祖将疆域拓展至今,世代守护,才使中原重新统一,也使得江南免遭烽火。
“边关白骨露於野,人烟荒芜,江南又何尝没有过此等惨象。
“上天如此,江南的春风吹不过玉门关,然而,漠北的烽火烧不到江南,却是事在人为。若非你们守护中原屏障,江南便是下一个漠北。
“既如此,又为何有如此多的怨恨?只是因为——这条手臂么?”
吴钩沉默半晌,渐渐平静。“并非如此。”
并非为己而怨,怨的,也不只是江南。只恨自己不争气!
“只是染了风寒而已,脑子不太清醒了。”吴钩闭上眼。从木窗漏出的风吹来药香,散开的花木味驱之不去。
说到底,也不过是与个半大孩子争一个虚理。
而死者的魂魄,却还在那方风沙中辗转,哀号,漂泊。
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12
12、贵客 。。。
刘府。
家里从三天前便开始清洗。仆从们忙得脚不沾地,都说有贵客将至。
自从束发礼之后,家里便显得愈发拘束。不时有所谓江南江北的名士前来,指点学业。
子衿烦躁得要命——与吴钩待在一起的时间愈来愈少。往后还要往云阳府甚至是京城去!
虚伪的逢迎,对刘家大族的恭敬中隐藏着对他这个小儿的轻蔑与嫉妒,克制的言行下全是不堪的本质,空有满腹诗书实则百无一用。
他已开始怀疑,那壶状元红若非与吴钩同饮,还有什么意义。
——自己所谓壮志,若非与吴钩同享,还有什么意义!
吴钩那日听过子衿的话,沉默良久。然后,他缓缓道:“还是,有些真名士的吧!”
为百姓做事、为天下大义坚持的,真名士。
子衿则是全然的失望,对吴钩的话半信半疑。真正的名士,合当是李淼那样的忠臣,包拯那样的青天。合当是孔夫子“天下不安,个人何以为安”的心怀天下之人。
这些只会咬文嚼字的死板腐儒,那里称得上名士?!
而这日,又有贵客。
这位贵客看来身份不凡,因着刘知府也要来与这位名士吃一顿午饭。
子衿厌烦地扯着身上紧束的长衫,高领让他觉得窒息。便如这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