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兴是徐伯的儿子。徐伯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有些事儿做不来,因此昨年来时,他和傅宁抒说了后,就把徐兴叫来帮忙。
徐兴很安静,问一句才说一句,不像徐伯会亲切的闲聊。不过,他人很勤快,不用徐伯吩咐,自发的就把事情给做好了。
像是这一会儿,徐兴铲好雪回到屋里,在帮着徐伯打点东西。
我用完早饭,也去着手打包。
这几天因为雪下得深,哪儿都没去,只能待屋里,但我没觉得无聊,住在别院这儿,想做什么都可以,非常的自在。
而且,一整天都能和傅宁抒在一块儿。
之前一阵子,文先生准备嫁人时,傅宁抒暂时代课,又接手她正做得事儿,因此总是很晚才回房,而那时我早撑不住睡了。
至于白日……得要上课,更说不到话。
我想到过几日要回书院了,又得耐着冷赶早起床,心里忍不住哀叹。
过完这个年,日子更不轻松了……
除了要念得书更多,考试也是……更重要的,州试在这一年举办。
我不禁停下打包的动作。
唔,转眼间……
我离开村子都三年了。
正想着,忽听一下轻叩声,我抬头望向门口,见着傅宁抒站在那儿,连忙把手里的包袱扎好。
我抱起包袱,急忙走了过去。
傅宁抒对我微微一笑。他伸出一手把我手里的包袱拿了过去,跟着把挂在另一手臂上的毛氅递来给我。
「都好了?」
「嗯,都好啦。」我道着,把那件毛氅披上身,手里边打上系结,边同他一块儿往前走去。
「先生,进城时,能去一趟惠和堂么?」我兴冲冲的问。
惠和堂是朔州城里一家老茶馆,昨年傅宁抒曾带我去过,那儿卖得豆蓉荷花酥非常的出名儿,炸开的层层酥皮,真是像一朵荷花。
上回吃过后,我心里总时不时惦记着,不过这次来时路过想先买起来,却一早就卖光了。
傅宁抒睇来一眼,似笑非笑。
「这几日,你就一直想着这个吧。」
我被说中,不禁一阵讪讪,又有些忍不住要辩解:「也……也不是!没一直想着,唔,老爷子也爱……」
「行了。」傅宁抒悠然打断,目光睇来,用着打趣儿的语气道:「若不去,怕你回头要哭。」
我张了张嘴,隐约地发窘,才红着脸觑他,闷闷咕哝:「又不是小孩儿,哪里会哭嘛……」
傅宁抒笑了笑,一手往我伸了来。
「办完事儿就去,嗯?」
我同他的手牵好了,耳边听他这么说,不禁开怀一笑,跟着点了点头。
青石阶底下,徐兴跟着车夫把东西全搁到马车上。徐伯拄着拐杖站在一边,这会儿回头看来一眼,有些蹒跚的走来。
我瞧着,赶紧加快几步下了阶梯,一手连忙去搀住了他。
「徐伯,小心呀,路很滑的!」我说。
徐伯呵呵一笑,「不要紧,我还行的,倒是小少爷您才要注意啊。」说着,目光越向我身后,「公子。」
傅宁抒已经走近,跟着开口:「徐伯,天冷就别到外头来了。」
「就这点儿冷,不打紧的,再说公子您要离开了,我怎能还待在屋里。我这把老骨头了,这时不走点儿路,怕机会也不多了。」徐伯和蔼的道。
傅宁抒没答腔,但目光往前一望。
我才瞧见徐兴和车夫已经站了过来,他俩对着傅宁抒微微低首。
「公子,都好了。」车夫开口。
傅宁抒嗯了一声,等车夫回身走开,才看向徐兴,淡道:「看顾好这儿的一切,还有你爹。」
「是。」徐兴低低的道。
「他看好这儿就行,我还能照顾自个儿的。」徐伯开口。
傅宁抒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就朝我看来一眼。
「走吧。」
我喔了一声,放开了徐伯,同他道别后才跟上傅宁抒的脚步。
不过我走了几步,想到了几件事儿,不禁回头去叮嘱:「徐伯,您要注意身体呀,对了,那些腌菜别吃太多了,唔,腐乳也是!」
徐伯笑咪咪的点头,没拄着拐杖的手扬起,对我挥了一挥。
这一阵天气慢慢的转好,而路上积雪也开始消融,但反而使得马车不好赶快,本来半天就能到的地方,要走上一天的工夫。
再次从傅家庄离开,天色还很清亮,走到途中的一个镇子时,天色早已大暗。路上已经没什么人,独留客栈门前的灯火还亮着。
我们在这儿住了一晚。一路上,马车走得慢,我一样昏昏欲睡,大半都在梦周公,所以这会儿上楼回房,擦过手脚窝上床时,一时有些睡不着。
傅宁抒推门进来时,我还两眼张着,正翻来覆去的。
「不是说困了?」他出声。
我含糊的唔了一声,裹着被子侧过身,瞧着傅宁抒把门关好了,然后走去桌边。他把烛火弄暗一些,只留一支还点着。
他转身过来,对上我的目光一笑,又道:「快些睡,大清早要出发的。」
我喔了一声,听从的闭上眼。
感觉周围安静了一下,跟着隐约听到一点儿动静,但那点儿动静很轻,很快就完全听不见了……
可是,我一样没怎么想睡。
我仍然闭着眼,忽地想到一件事儿,就平躺回去,往里挪了一挪。
这家客栈的床窄得多,睡两个人嫌挤了点儿——不过我也觉得,这大冷天的,这么睡压根儿也不挤,反而温暖舒服。
只是……床真是太硬了些。
前几天去月照楼时,睡得床就正好,不宽不窄,躺起来也舒服,而且屋里气味儿也好,不像这里隐约有着一股霉味儿。
可比起来,书院舍房的床更好睡。
每次出外,每次才觉得那张床好……
我东想西想的,不禁忆起了上次常慧在信里说的事儿,他把自个儿住的屋子整理了一番,还在旁边加盖一幢小屋。
唔,明儿个能到得了他那儿么……
正恍惚想着,耳边听到几声窸窣,我忍不住睁开眼,房里已经变得一片黑暗。我感觉傅宁抒正上床来。
「睡不着么?」他出声,问着一边拉开被子,侧身躺了进来。
我打了个呵欠,含糊的脱口:「快啦……」
傅宁抒像是笑了一下。他伸手帮我把另一侧被子掖好。我不禁往他身上靠去,就感觉他的手揽了过来。
「先生……」
「嗯?」
「我们……唔……赶得及在上元节那天,回到渭平县城么?」我困顿的问。
「约莫是能的,后头的路好走许多的。」
傅宁抒的声音,伴随着微热的吐息,低低轻轻的响在耳畔。
我抱住他,嘴里不禁喃喃:「那太好了,前几天听林先生说,今儿个烟火会比往年都要好看……」
对了……
林子复还说……
「先生,年后……书院是不是真要收学生的?」
「嗯。」
我兀自咕哝:「真奇怪,怎么这时候才来呀?」
书院收学生,多是在仲夏过后的那一阵。再说,今年要州试了,这会儿才来,不嫌太迟么?
不过……
林子复也说,要收的学生,身份很不一样,还说他们与其是来念书,不如说是来玩儿的。
来玩儿?
唔……
要有机会,我可得跟他们说,念书可不好玩儿的。
耳边听见傅宁抒轻声:「没什么好奇怪的。有些人花了心思到书院来,不一定就是为了考举及第……」
我安静的听,比方才更清楚觉得困。
傅宁抒后头像是又说了句什么,但我只觉得脑子混沌,眼皮更重得很,忍不住两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一百零六
风吹来,带着一股冰冷。
我收拾好东西,从乐阁出来时,不禁抬头望了望,见着远远地天边密布一大片阴云,闷闷重重的像是随时会化成雨水落下来。
外边麻石地还湿漉漉的没干透呢……
我隐约郁闷,看来,一会儿又要下雨了。
好天气只有上元节那日,之后的几十来日,天从也没见透亮过,雨水时落时停。好不容易,昨日停了整整一天,但也就一天而已,清早又下起来直到方才。
只是,雨下个没完,却半点儿都没延误各个科目的考试。
我加快脚步,赶紧进走廊里,心里一边忍不住哀叹——念书考试这个事儿,压根儿不快活。
再过几个月,州试就要举办了,到时候不知道……
我顿了一顿,望着对头廊下走过去的一群人。
走在最前头的有三个,但从我这儿望去,只能瞧见院长,另两个和他参差并行。
因为距离远,我瞧不见那两个的样子。
而走在后头的,模样看着有点儿严肃,衣着也不大一样。
这些是什么人啊?我不禁停下脚步,愣愣的直瞧。
「——喂。」
冷不防地一声,我吓了一跳,转头瞧见是陆唯安,不禁就脱口:「唯安是你呀,做什么吓人!」
陆唯安轻哼了声,冷淡开口:「谁有工夫吓你。别站这儿挡道。」说着,就绕过我走过。
我闭上嘴,往陆唯安的背影瞧去。
唔,真的不是错觉,比起年前,陆唯安个子又高了些。
我忍不住郁闷,怎么一样吃书院里的饭菜,只有自个儿的个子长得最慢——这几年就抽长了那么一点儿。
我心里一阵悻悻,然后才迈步。
在跟上陆唯安时,他往我瞥来一眼,但没有发话。
我早习惯了,自顾的和他讲起方才卫先生交待下来的功课。
在东门先生离开后,书院新聘了一个新的先生,就是卫先生。他一点儿也不年轻,嘴上下颌都蓄胡子。
卫先生主要是教授乐艺方面的,可他从来没在课堂上奏过琴乐,也没有吹过笛子。要是我们弹奏得不对,他总是开口说重来,直到他说好为止。
这样的人,怎么能被请来授课呀?
那时候,丁驹不知去哪儿打听,回来说卫先生是从京城来的,而且当过官,还在宫里指导过皇子乐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