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愣,要去瞧李长岑时,他早已一个箭步,往前追了过去。
我慢吞吞的才去到射箭场。
这次,莱先生似乎早早地牵了许多马过来。那些马儿被系在场边,发出几声嘶叫,尾巴正一甩一甩的。
上回,莱先生让众人都试过一遍骑马射箭,这堂课就直接让每人都去拿好弓箭,跟着过去牵马。
我瞧着那些马,心里有点儿畏怯,磨蹭半天都没走近。
莱先生瞧见,直把我喊去,把系绳递到我手上,要我牵了去。
不过,这匹马走了两步,就不肯往前,自顾的低头吃草,要不就嘶叫两声,站着甩尾巴。
我试着催促几次,还是没法子,只能牵着绳子,颓丧的站在旁边。
旁边传来几声喝采,我瞧了过去。
唔,似乎这一回,好些人都射中靶子了。
但是,最厉害的还是李簌。
李簌骑在马上,一手控着缰绳,随着马儿往前小跑几步,然后顺势拉弓,咻地一声,飞快的射出两支箭。
……全正中靶心。
他驭马到场边,才掉转马头往回走,然后翻身下马。
一些人凑去同他说话,他一样冷冷的,但这会儿却也有回应。
我顿了顿,不禁就往旁瞧,就见着李长岑是站在一边,而丁驹也在旁,正热切的和他聊着什么。
我瞧着李长岑,脑里想起方才的事儿。
唔,他和李簌……这次真是闹别扭了?
不过,我有点儿困惑。
李簌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但我晓得,李簌……真是很讨厌我的。
场上陆续的又换了别人,有些人趁着莱先生没注意,不按规矩的跑起马,随意的拉弓。
差不多该到我时,马还是一步都不动。
我拉了拉缰绳,牠又低下头,像是要吃草,但忽然间,不知怎地,牠咴咴的叫了一大声。
我吓一跳,连忙转头看去,霎时瞪大眼睛。
马儿前蹄高高的举起了,在半空不住踢蹬,霎时,我拉住缰绳的手臂,跟着往上扯去。
我呜了一声,手不禁松开,脚下一拐,就往后摔在地上。
周围隐约有惊叫声,夹杂马儿的嘶鸣。
我仰起头,眼里只见高举的马蹄。
霎时间,有个影子扑往我身上,我不禁闭上眼,就觉着自个儿被抱住,一块儿往地上滚了一圈。
我睁眼,见着尘土飞扬。
这一会儿,却什么也听不见,两只耳朵内都是嗡嗡声。我怔怔的往方才摔倒的地方看去,泥土地上满是马蹄印。
莱先生像是控制住了马,一手拉稳了缰绳,看着在安抚。班里其他的人都围绕在一边,脸色都有点儿……
忽地,各种混乱在耳朵里炸了开——又能够听见了。
「——没事儿么?」
抱着自个儿的身体往后退开,边问着一边扶了我一把,让我坐起来。
我怔怔的瞧着李长岑。
他却是皱着眉,还沉了脸色。
「没事儿么?」他又问了一次。
我茫然摇头。
忽地,感觉手心一阵辣疼,我低头去瞧,摊开的掌心上有道红痕。
「你俩都没事儿吧?」
莱先生的声音凑近。
「我没什么,倒是他……」李长岑回答。
我抬起头,就见莱先生在旁蹲身,一脸关切。
「路静思,你没事儿吧?」莱先生再问一次。
我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惶然的摇头。
莱先生像是瞧见我的手心,就皱了一下眉,跟着问:「能动么?」
我试着动了动腿,只有酸软,不觉得痛,就点了点头。
莱先生就伸手,同李长岑一起把我扶起来。
莱先生把我搀稳,一边让众人都散开些。
我转头,瞥见李长岑依然神情沉沉,还像是往谁看了去。
那一侧,站在最前的人是李簌。
李簌一手牵着马,一手握弓,也往这儿瞧来,面无表情的,目光……唔,好像比平常更冷。
李长岑沉了一口气。
「——这会儿能走么?」他很快别过脸来,对我问着,一边伸手,直接把我从莱先生手里搀过去。
莱先生像是怔住。
「他手上有伤,得要处理。」李长岑道。
莱先生连忙点头,就道:「玄仁院那儿备有一些伤药。您能带着路静思过去么?」
「可以。」李长岑道着,就搀住我一块儿举步。
我还有些腿软,一时走不大稳。
「靠着我走。」
李长岑说,就把我搀紧了点儿。
丁驹这会儿凑上来,似乎也要帮忙,但李长岑完全没理会,就带着我步上往回的小道。
一百二十四
离开射箭场,穿进门廊不远,就看见一处小院。
这一处是玄仁院,偶尔书院有谁病了,请来的大夫都会在这儿配药,所以平时就备了不少药材。
这会儿一踏进屋里,浓郁的草药味儿就扑鼻而来。
屋里边,药柜就占了两面的墙,前头置有高的药台,另一侧则摆了几张四方椅,以及桌子。
李长岑让我坐在椅子上,他自个儿则走去药柜前。
我瞧了过去,就见他把抽屉上写得牌名儿,细细的看了遍,才拉开底层一格抽屉,从里头取出一个小圆盒。
他再走了回来,把圆盒的盖子转开。
「这个应当有用。把手摊开。」
我唔了一声,瞧着李长岑微沉的脸色,然后脱口:「其实,我没那么疼了,这个过两天就会好的,没上药不要紧。」当下的确很疼,但没擦破皮,只磨了道红痕,一点儿也没什么。
「上过药,更能好得快点儿。」李长岑却坚持,还直接伸手,拉过我的那只手,又睇了我一眼,「摊开手心。」
我只好照办,把手掌打开。
李长岑用另一手的指头,沾了一点儿的盒子里的脂膏,然后才往我手心上抹,
脂膏沾上伤处,微微的发刺,我忍不住缩了缩手。
李长岑停了一停,睇来一眼。
我讪讪然的,连忙再把手伸出。
李长岑一样沉默,再抹了一点儿脂膏上去,但动作逐渐慢了下来,跟着停住。
我疑惑的瞧他。
「他小时很爱笑的。」李长岑依然低着眉目,忽然脱口。
咦?我愣住,有些不明所以。
李长岑却自顾说下去:「那时,他生母还在世,住在江南的一座小城,我曾随我爹一块儿拜访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默了一默,又继续:「他们在宫外,日子惬意又平静,但他五岁时,宫里派人来接,中途却出了变故,他生母为了救他而死,一路护他的随从,也途中遭伏死了,所幸他躲过,但四处流落,半年里,他吃了不少苦,直到遇上宁家六公子。」
「六公子救了他,甚至送他回来,但一路也不容易。经过这一些,除了六公子,他再无能亲近之人,即便有,他没法儿能相信,有时我总想,当初父亲不去寻他,他就能与六公子一起,就算是去宁家也不要紧。」
「他回宫后,处境也不好,几番辗转,父亲将他接至家里,隔了那样久,我再见到他,他已不是当年那爱笑的模样,对谁都防卫。」
「我什么也没法儿做,但我想让他开怀些,让他所想都能如愿。」李长岑讲到这儿,才抬起眼来,对着我看。
我怔怔的同他对视,有些似懂非懂。
李长岑口中讲得人,是李簌……
原来,李簌失去了母亲,还吃了很多苦,要不是傅宁抒救了他,可能早就——想着,我心里却有些无措,又一阵黯然。
唔,就算傅宁抒没喜欢李簌,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一点儿都比不上。
「他会如此,是太害怕失去。」
李长岑再开口,语气平静:「而我不能让他失去。」
我听着,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滋味儿。
「他对你……不是真有恶意的。你别怪他。」李长岑再道。
我愣了愣,是指他昨儿个来讲的那些话么?
其实,那也……没什么的,我消沉的想,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俩——」
莱先生的嗓门从门口传来,而人跟着踏进屋里。不过,他忽地一顿,像是愣住,看了看我,以及李长岑。
「没事儿了,已经上过药。」
李长岑出声,把手缩回,然后将盒子盖好,再放回原来的地方。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才又望向莱先生。
「方才幸好您反应快。」莱先生对李长岑道,一边看了我一眼:「要不然可不只这点儿小伤。」
我觉着自个儿没用,忍不住低下头,颓然的开口:「先生,对不起,都是我不注意。」
「不是你的错。」讲话的是李长岑。
我抬起头,对着他一愣。
莱先生没有作声,只是两手抱在胸前,但也瞧向李长岑。
「先生,关于马发狂的原因……」李长岑只平静同莱先生对视,跟着出声。
「还不知道。」莱先生很快就回答,一手挠着头:「不过……先生我呢,也有错的,开始就不该放任一些人玩闹,才造成意外。」
说着,他像是尴尬,顿了一顿,又咳了两声,然后朝我走近。
「好了,没事儿就好。」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又道:「对了,你俩的书箱,我让人先送回房了。」
我没多想,就点了头,脱口道谢。
「你能走回去么?」
耳边听到李长岑问。
我怕他还要来扶,赶紧就说可以,匆忙的站起身。其实,方才我自个儿就能走的,只是吓一跳,一时腿软而已。
李长岑瞧着我,神情平淡,隐约的点了头。
一会儿,他说:「后头没课,你回房去休息,不要走得太急。我先走一步。」讲着,就对莱先生微微点头,跟着转身往外出去。
我望着他步出院外。
「——真是没事儿了?」
莱先生出声,语气带着关切。
我回过神,赶紧摇了摇头,讪讪地说:「我没事儿了,谢谢先生关心。」
莱先生挠了下头,才伸手轻拍了我的肩。
「回去吧。」他道着,先踏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