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饿了不行吗?还有,别对伤患大呼小叫的。」
「我说你这个人啊——」
雪舟轻哼了声,刻意回避的眼神闪烁著连当事者都不清楚的骚动,赤染看著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 ※ ※
这几天山里下起了雨,潮湿的天气让稍有好转的伤口又再度恶化,虽然不至於像刚受伤时那样高烧难退,可向来体温偏低的少年,却因此陷入昏热的状态。
伤口发炎了吧?不经意触碰到雪舟裸露的手臂时,赤染契抿起了唇角。
他是该到村里买些消炎药回来,不然光靠治刀伤的药草似乎也是缓不救急,更何况豪雨弄得四处泥泞,之前采到的药草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雪舟…醒著吗?」
少年撑开眼皮神智有些模糊,赤染见他又再度闭上,便迳自接了些雨水提进山洞里头。「我帮你擦一下身子,会舒服许多的,还有药布也该换了,你如果没意见的话我就动手了喔!」
「随便你……」少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雨声很吵。他四肢沉重脑袋更是一片混乱,明明就还不到松懈的时刻,肉体却摆明跟他作对。橘香川真的放弃追捕他了吗?都这麽多天过去了,他好想了解一下外头的情况。
赤染拉开衣带,质地粗糙的衣裳一敞而开露出了雪舟皙白而骨感的肩膀,少年清纯的美丽,让他再一次体认到对方是同性但自已却还是深陷泥沼的事实。
他以前有过女人,但都是逢场作戏没动过真感情的对象。在东山道跟雪舟邂逅之後,其实他也没想过会有走到这一步的一天。他喜欢雪舟是千真万确,可是对方呢?是否也是一样的心情?总是若即若离的态度,实在教他不得不战战兢兢,生怕一次唐突将会再度拉开好不容易才缩短的距离。
「赤染……」相对於男人的焦虑,浑然无所觉的少年正因为湿巾所带来的舒爽沁凉有了几分清醒。「你常去的那个村庄,还是跟往常一样热闹吗?」
「没什麽变化啊!只是东西越来越贵了,物价要是再飙涨下去,我们可能真的要待在山里当野人了。」赤染笑了笑试图丢开适才无谓的烦恼。
「是因为打仗的缘故吧?」
「也许吧?下次我会打些野味带下山去,看能不能换点别的东西。」
「……最近有听说武田军调动的消息吗?」
赤染拧起眉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你问这干什麽?现在到处都是追缉你的公文,你就算想回去也没那个机会了,更何况我也不会同意。」
见少年沉默不语,他突然有些火气窜了上来。「你是不是还想回去?」
「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是吗?」
大概是察觉出对方口气不佳,少年没脸再享受人家的服侍便顺手拉上了衣袍。
赤染契望著那副纤细的背影,心中纠结不已。「我一直没有问你,你左腰上的伤是怎麽来的?」
少年靠著岩壁抚上受伤的部位,想起那一夜,他至今仍会感到颤栗。他曾经离「死亡」这两个字如此之近,也因此才懂得了珍惜生命的可贵。
「你愿意跟我说吗?」
「橘香川和我的父亲是旧识。」他没看男人,双眼落在不知名的角落。
「你说什麽?」
「别说是你,就连我也感到很震惊。」他低头想将衣带缠上,可怎麽也无法顺利打出个结来,赤染接手过去,绑好之後将他搂入了怀里。
「不想说就别说,我没有那麽在意你的身世。」
少年埋在他胸口,好半晌才发出微弱的声音。「赤染,我真正的名字叫藤原昭雅,当今幕府的关白②藤原政辅,是我的父亲。」
赤染契不过是普通老百姓出身,要说不讶异是骗人的,虽然他早就猜出雪舟出身不凡,但万没想到来头居然这麽大。
「而我,之所以投入武田麾下为的就是推翻幕府摘下他的脑袋。很讽刺吧?天底下竟有这种父子——」
赤染皱著眉抚平他唇角的冷笑,「别这样说话,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我可是认真的!」少年挥开他的手,口气渐失冷静,「你知道吗?我曾经以拥有『藤原』这个姓氏而感到自豪,可是随著年纪增长,我越来越厌恶它、厌恶它夺去了我的尊严及自由!赤染…你晓得我这十几年是怎麽活过来的吗?我是嫡出,但却对著合该是我父亲的人喊了他十几年的伯父!我,见不得人啊!更不用说那个人为了权势逼死我的母亲入赘北条家——那种人还配当人家父亲吗?」
「可他还是带上了你不是吗?」赤染环著少年,让他的背紧贴著他的心跳,他希望他知道无论发生什麽事他都不会只是一个人。
「你以为我在乎吗?我从六岁起便是在众人的白眼底下长大,他们嘴巴上虽然喊我少爷,可心里又是怎麽想我的?我都知道……」
「眼睛…是因为眼睛的关系吗?」赤染勾过他的下颚,心疼地望见那对美丽的蓝眼泛起了雾气。
「我的母亲是南国外族,是当年父亲在极度不得意的情况下结识的。因为爱情,她拿出了所有家产资助我父亲东山再起。几年後,我父亲再度回到近畿,终於在亲戚的引荐下在幕府谋到了个小官职。再几个月後,父亲第一次写信回家,我以为他是要来带我们去近畿的,怎知某天晚上我推开母亲的房门,却见她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少年把脸埋在屈起的膝间,即使不想让人瞧见他的脆弱,声音依然泄漏了蛛丝马迹。赤染没有阻止他,只是轻抚著他的手背。
「你说他做得对吗?名利对一个人真有那麽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恩将仇报可已泯灭人性?赤染…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麽做?」
望著那双湿润的眼眸,赤染契泛著苦笑,揩去了少年眼角的水痕。「事情不能这样做比较……我老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军队徵召走了,我是我妈一手带大的,如果我因此就对他怀恨在心的话我妈岂不可怜死了?虽然有点不甘愿但也别无选择了,我不断告诉自己,老爹是为了武士的名誉光荣捐躯,所以就算回不来了我也要代替他让我妈好过一点……我想你父亲带走你的用意,也许是因为对你的母亲仍怀著一丝眷恋吧?」
少年摇摇头,「他应该让我留下来陪伴母亲的。」
「你要他杀了你吗?」
少年闭了闭眼,两行眼泪跟著滑了下来。「若不是他,母亲就不会死了……若不是他,我就不需要背负私生子的污名……赤染,其实我并没有比谁高贵,我只是个人见人厌的杂种,你也可以跟他们一样瞧不起我的……」
「说什麽傻话?我什麽时候跟你计较过这个?」
「你不计较可是我计较,你不会明白的,生活在那种势利的家族,你的一举一动随时随地都有人在旁监视,尤其当你还『来历不明』的时候……」
赤染捧起他的泪颜,低头吻去了睫毛上的水珠,「如果正名对你真有那麽重要,我会支持你去争取它的,但从今以後我都希望你了解,只要你不嫌弃我,就算你父亲不要你了,我也会在你身边的。」
「为、为什麽?」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昭雅…我可以这样喊你吗?」见少年回避了视线,他捺了捺眉,「我不晓得要等到什麽时候你才能够接受我,可是能不能请你偶尔也把一些伤口也分出来给我?我天生皮粗厚,肯定比你更耐得住折磨……所以请你别再哭了好吗?眼泪是多麽珍贵的东西啊!如果你的父亲让你如此伤心,又何必为了他一再糟蹋自己呢?」
「赤染……」少年望著他内心激盪不已,尽管对他这份爱怜之情充满了感激,他也无法像他这样毫无顾忌地昭示自己的心意。他唯一能够的,不过就是笨拙地表达自己的感谢,所以当他会意过来之时,他已经贴上了对方的唇。
「我可以这麽认为吗?」赤染贴著他的额头轻声问道。低沉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盪著,少年未置可否,只是伸手揽住了他的颈项。
注①:原为贵族外出狩猎时所穿,至日本平安朝已成为官卿的便服。
注②:相当於中国的丞相。日本平安朝末期,藤原氏出任关白架空天皇间接治权。
☆、第十章 柳暗花明
不只雪舟觉得奇怪,即便是赤染契也对於武田军的动向感到纳闷。照理说追捕的公文已贴得到处都是,晃过村庄时偶尔也会看见打探消息的兵员,怎麽可能偏偏就漏掉这座山头?橘香川就这麽有把握那一刀肯定会要了雪舟的命吗?
这一天,赤染为了勘查逃亡的路线特地沿著水脉找到黑部川支流的出口,走到尽头时,他机伶打住了脚步,原来,这就是橘香川不赶尽杀绝的原因。
赤染吐掉草根蹲在了岸边,脸色不禁凝重起来。少年伤势虽已渐渐稳定下来,但他实在没有把握利用水路将他安全带出此地。
在他面前,外头的局势是尽可能敷衍过去了,不过他那麽聪明大概也猜得出情况并不乐观。话说回来,当初约好来黑部川会合时少年没有二话,想必他也不清楚真正的状况才会贸然答应下来吧?
本以为从此可以消遥度日,却没想到反而把自己逼上了绝路。眼见橘香川已在山下布下天罗地网,这黑心肝的家伙他总有一天会找机会收拾他的。
「昭雅?」当赤染收拾情绪回到住处後,地上除了湮灭的火堆并不见人影,怎麽他已经可以走动了吗?还是是被人带走了?橘香川不积极但武田那只大猪公觊觎他很久了,至今肯定尚未死心吧?
赤染越找越抓狂,说不定是被少年看出心事,为了怕给自己添麻烦所以迳自走掉了也说不定。
「藤原昭雅!」赤染契沿著河岸放声大喊,事发之後,他只是不断假装没事,其实他也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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