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不会无聊吗?」不知道为什麽,赤染突然搁下木桨坐到他对面。
「怎麽会,你不是要我不要错过沿岸的风光?」
「说的也是。」他托著腮,惬意地欣赏起他眼中的风景,运气不好的话,这大概是此生最後一段珍贵的时光了吧?
自始至终,他都没後悔上这条船,更让他觉得庆幸的是他还带著少年一起。
虽然这个作法有点卑鄙,可那份不想把他让给别人的心情,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强烈。
一个突如其来的颠簸,让赤染整个人扑倒在少年身上,被压在身下的人还来不及会意过来,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已把他整个人搂进怀里,那力道之强,彷佛要将他嵌入体内一般。「赤染!」
「别说话,抓紧我就是了!」
「什麽意思?」才开口,忽然翻覆的小舟已经淹了他满口鼻的水,他挣扎著,好不容易冒出水面,却见另一波白花花的水浪侵袭而来。
「说什麽都不要放开我!」
明明就靠著这麽近,赤染的声音却大得像是嘶吼一般,少年搂住他的腰,但过於湍急的水流却让他行动无法自主。
他们在激浪中浮沉,而赤染始终都没有松开过他。有好几次他们被冲到岩石上,他在白色的水花中看见了飘散的血痕,殷红的颜色就像是随时会被吹散的云朵一般,对於外来的攻击毫无招架之力。
「赤染?」这是第一次男人没有回他话,他不死心又喊了一声,最後决定不再让自己成为对方的包袱。
「你干什麽!」赤染契狠狠瞪了他一眼,虽然有些头昏脑胀不过骂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我自己可以的、你松手!」眼睁睁看著男人的身体替他承受撞击,他怎麽还得起这份恩情?
「都什麽节骨眼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麽任性!」
前所未有的怒气让少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赤染显然也已经不想再有所理会。他将少年牢牢抱在怀里,虽然游动之时整条手臂隐约传来拉扯的痛楚,可比起这个,更让他生气的是对方的不懂事。
就在流速稍有减缓之际,他逮住机会使上浑身的力气朝岸边游去,终於,当他拖著疲惫的身躯将少年推上岸之後,他才彻底了解到什麽叫做「死里逃生」。
如今河畔上,少年佝著身子发出了剧烈的咳嗽,一旁的赤染契早已摊平四肢仰躺在地,放松了全部的精神。
「赤染你没事吧?」少年急急急忙忙爬到他身边,胸口起伏不定。
赤染半歇著眼皮,笑容看起来很不真实。「你都没事了我能有什麽事?」
虽然背脊在接触到地面的刹那有那麽一点刺痛,不过一会儿就好了。见少年一张脸白得跟纸似的,他想抬起手,但却使不上力。
「赤染……」少年抚开他脸上的湿发,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怎麽又哭了?刚刚喝了太多水吗?」赤染挂著微笑想好好把他检查一遍,可疲惫的身体却偏偏跟他作对。
「昭雅…你有没有受伤?」
少年摇了摇头,死命握著他的手。颤抖的指尖让他好想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奈何眼皮越来越沉,渐渐的,他连泪珠破碎在脸上的温度都感觉不到了。
※ ※ ※
晌午的阳光该是煦暖而充满了光明,但在望见男人脑後逐渐漫开的血丝之时,少年的世界却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
用力撕开下襬的手不住发抖,他握了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先止住头部的出血,他已经没有多馀的心思去害怕了。
「不是说好不会丢下我的吗?」他跪在男人身旁忍不住低下了头去,说好不再哭的眼眶滚烫得厉害,他深吸了口气试著平息下来。
对、对了…他可以去找人来帮忙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加贺就在附近,应该找得到大夫才对。
正当他仓皇起身,背後突然挥出一把长刀抵在颈边,他吓了一跳,但不敢贸然回过头去。
「没见过的生面孔……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麽?」
人、有人了!赤染有救了!
「哑巴吗?怎麽不说话呢?」
「能救他吗?」
「什麽?」
「能救他吗?地上的人伤得很重,我们是从那古之浦逃出来的,能找人看一下他的伤势吗?」
「你这小子说谎也不打个草稿,那古之浦现在连只蚊子都飞不过去,你们还有办法逃出来?快说!是不是武田派来的奸细!」
「随你怎麽说都行,要抓我过刑拷问也可以,前提是先救醒他,之後你们想要知道什麽我如数奉告。」
「你——」明明就是个衣著破烂的乞丐说起话来却比谁都要趾高气昂,士兵气不过准备出手教训他一下,却被身後的长官扣住肩膀。
「大、大人?」
「退下,平先生有话问他。」
少年手指压著颈间的伤口转过身去,神色凌厉。当他步步为营试图找出为首者之时,队伍之中有名身著青色平纹狩衣的青年已先屏退了左右。
「在下平子陵,管教不周多有得罪,还请阁下见谅。」
青年眼角噙著笑感觉相当平易近人,不过这份亲切却在直接对上少年之时暗暗吃了一惊。「阁下是——」
「救醒他,一切都好商量。」
「平先生?」近卫官皱著眉像是相当不满少年的倨傲,平子陵否决了他的发言,只是示意他找来担架搬运伤患。
※ ※ ※
这是清原绫姬有生以来头一次把一个男人瞧得如此仔细,从小便跟著父亲四处征战的她什麽伤兵没见过,就是没看过伤得这般彻底脸上却连一丝痛苦表情都没有的人。
看著那不断渗出鲜血的纱布,她才知道原来人血还有这种奢侈的流法,听军医说他的左手骨折了,也不晓得将来是否还有办法握剑,不过现在说将来还太遥远,倘若瘀血积在脑後不散,能不能醒来都还是个问题。
她追著平子陵问,既然救不活了干嘛还把人带回来?他难道不晓得城里的医疗资源连自家人都不敷使用了,为什麽还要把珍贵的药材浪费在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身上?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跟在平子陵身後的少年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少年有著一双大海般的蓝眼睛,她没看过那样好看的人,可也没受过那样的鄙视,她气不过想找对方理论,近卫官却把她请到了一旁,要她忍耐下来。
他说,那少年是武田家的右军师雪舟,也就是名声赫赫的雪夜叉。
武田家的右军师来我们加贺做什麽?他们不是敌人吗?清原绫姬追了上去,平子陵却命人把她挡在了屋外。
※ ※ ※
暗而生黑的房间,纸门被轻轻拉了开来,银色的月光洒落在纤瘦的肩膀上,少年倚在门边叹了口气。
都七天了,还是不醒吗?
少年没有点灯,只如同前几夜的沉默静静守在男人身旁,看不见有什麽关系?反正他本来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本来今晚不想来的,但不知道为什麽当他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玄关之前。他伏卧在男人身旁,轻轻抚过了那张苍白的脸颊。
「赤染…清原良基接见我了。他一个字也没问只是说了,如果我们想留下来的话,他可以不计前嫌……我没看过那样仁慈的眼神,原来这世上真有以德报怨的人吗?不过赤染…我还没答覆他……因为你的人生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你再不醒来我就先走一步了……你说过不管我走到哪儿你都会跟上来的,你打算破坏约定吗?」他说著说著,声音越来越小,後来忍不住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只是睁开眼睛而已,有这麽困难吗?
※ ※ ※
「大小姐您在这儿干什麽?」
「啊、路过…碰巧路过而已,正准备要走呢!」
「是吗?我刚好请了军医过来,大小姐要不要顺便进去探望一下病人代替主公聊表慰问之情?」相对於清原绫姬的作贼心虚,平子陵显然没放在心上,他交代左右前去张罗细琐之後,便把她一同领进了屋内。
进屋时,她刻意避开了少年的视线,一来因为初次见面的恶劣印象,二来总是冷冰冰的眼神也让她提不起劲与之交谈。
榻上的男人一睡就是十几天,泛黑的眼眶突显出异常憔悴的病容,当平子陵回头向军医询问状况之时,那个脸色始终没好看过的少年黯然垂下了视线。
「雪舟君,晚点会有人送药过来……你若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就直说,千万别客气。」
「多谢平先生的好意,我还应付得来。」
少年一路相送到门口,嘴角的微薄笑意反而教人看了难受,她听说他也才比自己大上两岁而已,到底是经历过什麽让他看起来如此悲伤?
待平子陵一行人离去之後,少年沿著墙面瘫了下来。
「要我一直等下去吗?我是答应过不回武田家,但这并不表示我有这麽好的耐心成天守著一个活死人!」
他瞪著那张依然毫无动静的脸庞,掩在衣袖底下的拳头早已绞得泛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这麽愤怒,他只是觉得他再也不想踏进这间房间了!
他费尽了力气才忍住眼底的酸楚,正想走开,衣角却被勾了住,不…是被人抓住了。
是错觉吗?回过头去男人依然处於昏睡状态,他蹲下身去将露出来的手重新置入棉被底下,再一次起身时,那只手又碰上了脚跟。
他怔怔望著那手指,有些颤动的手指,男人呻吟著,尽管听起来微弱,却让他千辛万苦才筑起的堤防在那一瞬间被洪水溃决了一切。
「别走……」男人弯曲的手指根本挡不住他的脚步,但他却动弹不得。明明天还没黑,他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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