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回来时男人已陷入沉睡,少年气不过踢了他几脚,见他没醒,纳闷靠过身去才听见那细微的呻吟。
摸上额头,发现肌肤一片滚烫,少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麽办?他也没照顾过病人的经验,可大半夜的军医想必也不会理他这种小兵,束手无策之下只好先替男人换下汗湿的衣服。
当他隔著一条手臂的距离对著安静的伤患时,他突然有点想念起对方的聒噪,素昧平生的两人要交情没交情,斗嘴吵架倒是家常便饭,像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也可以称之为朋友吗?
少年倚著墙,忍不住思索起来。
※ ※ ※
破窗而入的曙光让少年张开了眼睛,第一眼不是他身上多出的外褂,而是——
「早啊!」
相对他的憔悴,对面的男人可谓是精神奕奕。他盘著腿气色大好。
少年掩嘴遮去呵欠只觉得浑身酸痛,自从认识这个家伙之後果然都没好事发生,看来往後还是离他远点儿比较好。
「昨晚托你的福睡得真好,看来受伤也不光只有坏事。」
「再有下次绝不理你。」
「不会不会!我向你保证!」男人举手发誓,向来轻忽的眼眸在迎上他之际突然认真起来,他当下避了开,理由连自己也不清楚。
「你该换药了,本来昨晚就想替你换,可你好像很不舒服——」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有什麽气好生的?」察觉到男人的呼吸就落在背上,少年有点不知所措。
「早知道你不会生气,我就把握机会了。」
「嗯?」少年会意过来,红著脸挣开了男人的手。「不让我走怎麽取药?」
「说话就是要面对面,你老躲著我是为什麽?」
「我哪有?」若非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他绝不会对他这麽客气。
「我是真的有话要说。」
「废话那麽多乾脆你自己换药吧?」果然一句话就封住了对方的嘴,少年居高临下,忍不住摇头道:「你那是什麽脸?」
「被欺负的脸。」
「你不觉得你占了便宜还卖乖吗?」
「哪有?明明就是你比较强势。」见他怒上眉山,男人即时提醒他道:「我们说好的,在我痊愈之前你都会照顾我的。」
「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你昨晚的行为不是已经表示了?」
他的理所当然让少年咬了咬牙。
「把衣服脱了。」待他取来瓶瓶罐罐的伤药,公事公办的态度竟也遭到抗议。
「你对伤患说话时可以温柔一点吗?」
「不想脱就算了。」少年没准他讨价还价,当场盘子一端便打算走人,男人没辙只好又将他拉回来。
「过几天就好了,你别担心。」见少年露出凝重的表情,他顾不得被弄痛的伤口只急著安慰他道。
「谁担心你啊?我只是不想你一直打扰我的清静。」少年答得蛮不在乎,小心翼翼地替他缠上乾净的纱布。
他拉著纱布铺过背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他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可他感觉得到他对自己身体的不在乎。倘若只是为了过过瘾,有必要受那一刀吗?倘若他是个可以不用去在意对方感受的人,又何必一再分担别人的痛苦呢?
过去是,现在是,男人,总是习惯用笑容掩盖一切,渐渐的,他似乎有点明白他上月山的理由了。
「赤染,别这样看著我。」因为要包扎伤口的缘故少年几乎贴在他身上,但对於那双始终胶著不去的视线,却也令他感到相当不自在。
「长得好看干嘛怕人家看?」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不习惯别人这样看我……」少年迅速打上死结後动手收拾起药罐,不知为何,偌大的房间突然变得拥挤起来。
「别人?对你来说,原来我还只是『别人』吗?」
紧迫盯人的视线让少年觉得呼吸困难,才想走开,已被一道黑影遮去了光线。
☆、第五章 独木桥
腰上的力道不大,但让人挣脱不开,他明白男人想证明什麽,可对於他所渴求的,他却感到无能为力。
滑过唇边的吻温柔得让人想落泪,男人深吸了口气,紧紧抱住怀中一动也不动的少年。「这麽做的决心,你能明白吗?」
要将这句话说出口得需要多大的觉悟少年一点都不想知道,听著男人的叹息在耳边淡去,他宁可,认为对方只是一时迷失了理智。
「对你而言,我不希望我只是『别人』,我想守护你,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无意松开的手让少年有些吃疼,他回不上一句话,只好盯著小几上那株白梅树苗。
「听见了吗?我说我喜欢你——」
「喜欢我?对一个男人吗?」
「我知道很荒谬。」
「既然知道很荒谬,那就算了,我不会当真的。」
「雪舟!」少年试图推开他的环抱,却被男人紧紧握住了肩膀。这是男人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第一次让他在一阵错愕中望见了那脸认真。
「我是认真的!认真的!」
「认真的?」少年失笑道:「认真喜欢上一个男人吗?」
「喜欢一个人为何非得要有什麽理由不可?喜欢便是喜欢上了,这种事能胡说吗?」
少年看他的眼神愈发凝重,他只想尽快跟男人拉开距离。
「你不信我?」
他摇头,「也许只是会错意了,也许你只是错把同情当爱情,赤染,你不需要这样,我还没可怜到需要人家同情我的地步……」
「同情?我为什麽要同情你?」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特别,老实跟你说吧!在白河之关时,我就已经对你那多馀的体贴厌恶透顶了。赤染,你觉得我很无助、很可怜吗?其实我还过得挺快活的,早就习惯孤独的人,是不会去害怕孤独的。再说了,你连我的来历都不清楚就说什麽喜欢我?你喜欢我是因为这张脸还是这对蓝眼睛?」
啪地一声,少年只觉得脸颊又麻又辣,他一声不吭,却也不以为然。
「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种人吗?你为何老爱践踏别人的好意?」
少年别过头去一刻也不愿同他对上,即使留住了人,男人却感觉得到他的心已越离越远。「雪舟,可否请你耐心听我把话说完?」
「该说的,不都已经讲了?」
「我不是在跟你说笑。」
「男人喜欢上男人还强迫对方要接受,到底是谁在说笑?」
「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是你才对!赤染契,你有什麽资格打我?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打我!我不接受你就是践踏你的好意就是不当真……抱持著这种想法的你,跟那些人有什麽不一样?」
「雪舟…出手是我不对,我不该被你的言语挑衅,但请你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想守护你——」
「感谢你的错爱,但,不需要。」
「雪舟——」
「再痴缠下去我们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雪舟!」
少年挥开他的手,前所未见的坚决动摇了男人的信心。
「到此为止吧!」男人的面若死灰,让他首次意识到自己的残忍,见他站起,身形有些不稳,但还是跨出了脚步,越过了他。
「赤染。」
纸门被推开的瞬间,男人一度忍下了回头的想望。
「下次见面,我们还是朋友。」少年淡淡抛下了句话,千疮百孔的,就像是糊在门上的和纸一个不经意便被指尖破了开,男人佝著背,每走一步便觉得伤口隐隐作痛,尽管有些吃力,他还是阖上了门,退回了本该的分际。
※ ※ ※
对於满屋子遮掩不住的孤独,少年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一次就捧来栽著白梅树苗的陶盆,愣愣望了整夜。
「赤染,三天後咱们又要拔营了!」
「去哪儿?」男人头抬也不抬一迳坐在石头上擦著他的刀。
「除了清原还有谁可打?听说那个雪夜叉又向主公献计了,说什麽他有办法拿下出云崎①。」
「雪夜叉?谁啊?」
「还不就是那个雪舟,记得打鹤冈那次吗?我们才因为他的缘故死了不少弟兄,现在又不安分了。像他这种天生嗜血的人不是夜叉是什麽?亏他长得比女人还美,没想到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我说伍长,就算咱们跟上头理念不和说话也用不著这麽难听吧?」即使已经划清界线,听见别人对少年的非议,男人心里多少还是不太好受。
「事实摆在眼前还怕人家讲?咱们武田虽然跟清原交恶已久,但向来也只是摆个小阵仗充当是活动筋骨的饭後运动,可是打从他来到出羽,咱们这些打前线的可受了不少活罪,主公因为宠幸他连橘大人也给冷落一旁了。」
男人斜了他一眼,「官场上本来就是各凭本事,你有啥好打抱不平的?」
「各凭本事?就不知道他凭的是何种本事了。东北可不比南方,蓝眼的稀世美人可不常见啊!」
「伍长!」
「鬼叫什麽!这事早闹得满城风雨,就剩下你这个傻小子不知情!」
「什麽事闹得满城风雨?伍长你把话讲清楚!」
伍长竖起小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不可能。」
「怎不可能?你跟他很熟吗?话说回来,年纪轻轻能够爬到那个位置上,他也不容易啊!」
男人抿起的唇角紧得像条线,他生气,但是对自己生气。他对已经离开这麽久却还此般放不下的自己,感到非常生气。
※ ※ ※
鹤冈一役让少年在孟春趁胜追击,顺利助武田永宗拿下了越後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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