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误会了,我们是约好的。」
「听你胡扯,右军师怎会跟你这种人有认识?」
「是真的……」眼见解释无用,赤染契只好反守为攻把对方的手从肩膀上拉下来,要不这样,等会儿惹来围观群众可就麻烦了。
「你这臭小子居然敢对我动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老者握著吃疼的手腕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抱歉抱歉,实在不是有意对您无礼的,既然你我要找的人不在,我就先告辞了。」赤染契赔了个笑脸打算逃之夭夭之际又被叫了回去。
「给我等一下!你刚说什麽『约好的』?你当真跟右军师认识吗?」
赤染契愣愣点了头。
「既然如此就帮忙劝劝他那性子,官场由得他随心所欲吗?」
「呃、请问您老是?」
「上村,跟右军师是同僚,你呢?叫什麽名字?」
「赤染。上村先生,您刚说要我帮忙劝劝雪舟,可是发生了什麽事?」
「不就是今早我对右军师转达主公决定中止攻打加贺的命令之後他就气冲冲跑掉了,我担心他冲撞主公,便想来劝劝,怎知他还没回来。」
「您的意思是雪舟已经消失一整天了是吗?」赤染快步走向上村,却见他捻著下颚稀少的山羊须若有所思,那良久的沉默就好比是一块大石,牢牢压住了他的胸口。
※ ※ ※
月光悄悄隐蔽到乌云背後,当雪舟回到营中,夜已深沉无声。
与卫兵错身之时,雪舟想起了在男人帐前发生过的对话。尽管无意与人交好,但那样直接而充满了敌意的视线,不禁让他对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恼。
同一阵营以来,他很少主动找男人,即便有去,多半也是为了「正事」。讲「正事」算是比较好听的说法了,他心知肚明,只是单方面强迫人家去顺应自己的要求罢了。如果一命换一命能够勉强扯平的话,他希望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他这种烂好人。那丝毫不懂得拒绝的温柔,是会让人连最後一口呼吸都感到疼痛的。
走在鸦雀无声的军营里,雪舟放慢了脚步。
黑暗之中,也许会突然冒出个人来拉起他颓丧的肩膀也说不定,只可惜这份希冀直到终点来临之前,始终没有实现。
待回到帐内,雪舟没点灯和衣便蜷在墙角,心中唯一牵挂的,是男人的去向。
彻夜未归,是能到哪儿去?
若是闻风而逃,他大概还会觉得好过一点吧?
在那怔忡的片刻,门口有风灌入,黑影藉著帐外的火光闪了进来,雪舟抬起头,听见了一声又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
即使可见度有限,对方还是找到了自己,望见如是担忧的眼神,雪舟默默别开了视线。
「天这麽热,你的手怎还有办法这麽凉呢?」
忽然被握住的双手,真实的体温传递了过来,雪舟垂著脸,为何连到这个时候都可以若无其事的笑呢?他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麽才回来的?
「不要紧,握握就暖了。」
男人把他的手拉到胸前捂著,他想,也许就这样,乾脆什麽都不说了。
「我等你吃晚饭呢!都上那儿去了?」
「赤染。」
「嗯?」从头到尾,男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事,但不经意的碰触却让他感觉得到对方的恐惧。
雪舟抽回了手,任他离开去点亮烛火,不会儿,微弱的火苗迅速爬满了烛芯,让他企图掩饰的阴郁泄漏了行踪。
「你用过晚饭了吗?脸色很差呢!」相寻不过短短一日,对他而言却像是追赶了一辈子那样漫长,雪舟不再躲避,柔软的衣袖轻轻擦过了他的臂膀。
「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怎、怎麽了?」
「在回来的路上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倘若途中碰到的话,也许还可以继续下去也说不定……」
「什麽啊?我越听越糊涂了。」
「赤染,攻打加贺的计划定下来了,我替你打点过了,你可以不用参加。」
「什麽嘛!都从军这麽久了有差这次吗?」男人还以为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便分心去清理黏附在烛台上的昆虫尸体。
「主公决定不给清原退路,他下令要屠城。」
「什麽?」男人顿时警觉过来,这对武田军而言可是前所未有的命令。
「所以我才说你可以不用参加。」
「你没阻止吗?」
「主公的命令是正确的,我没有理由阻止他。」
「雪舟!人命关天耶!」
「这是枭雄必经的路程,避了这次也会有下一次,我有办法一直劝下去吗?」
「既然如此那种人还值得你追随?」
忍住被捏痛的肩膀,雪舟淡然以对,「谁有力量我就追随谁,要不如此当初又何必坚持来出羽?」
「你、你是认真的吗?」
「你很清楚我认不认真。」
「雪舟——」
「我怕你不好受提前来跟你说一声,若真的受不了,你可以离开武田家。」
「那你——」
「谁有办法站在巅峰,我就会对他献上我的忠诚,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可他今天能这样对付敌人,日後也会用同样手段对付你的!」
「你把我当什麽人了?我在武田家可是跟橘香川平起平坐的人啊!武田要入主幕府还得仰仗我,他还没蠢到对我下手。」
「你、我念在朋友一场才好心相劝,没想到你竟这般执迷不悟——」
揽入那脸严肃,雪舟轻哼了声,「赤染,承认你是眼红吧!同样两年军旅,我在天你却在地,心里其实很不平衡吧?」
「说什麽啊你!」
「被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了吗?」
「原来我是为了你这句话,才像个疯子似的奔走了一整天吗?」男人失手挥落了烛台,蜡油倒了一地,帐内再度陷入了黑暗。
雪舟不为所动,与他隔著两臂宽的距离相视无言。
咫尺之遥,对他们来说却已是无法横越的界线。
※ ※ ※
就在赤染契离开大营的第三天夜里,雪舟去见了武田永宗。
武田饮下最後一口酒,大胆地扣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腕。「终於想通了吗?」
雪舟别开了脸,尽管对他的亲近感到恶心,还是克制下了临阵脱逃的冲动。
「雪卿,识时务者为俊杰,跟在我身边多的是好处,你父亲的事我也会帮你讨回一个公道的。你瞧,放走那个小兵不就是我对你展现的诚意吗?」
「你的废话还真多。」不经意被提起的人让雪舟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他闭上眼睛任由武田放下自己,连同他的尊严随著衣带一起委了地。
※ ※ ※
他承认自己当时正在气头上。
虽然早就习惯雪舟的嘲弄,但在瞎忙了一整天後再受到那样的挑衅,即便是他也很难不被激怒。
只不过,越是远离武田大营赤染契越是冷静了下来。尽管少年把话说得苛刻,他都知道他没有嘴上说得那般无情。
一个连萤火虫的尸体都会怜悯的人,又怎会轻易去充当杀戮的推手?
夏日薄暮,赤染契驻下了脚步,他回头望向来时路,却在风中闻到了不合时令的白梅香。
雪舟——
少年冷淡的形影,怎麽也无法从脑中挥去。
※ ※ ※
夜里,被掩住口鼻抓到帐後的卫士拼命挣扎,却在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後冻结了所有的动作。
「伍长是我!答应我别出声就放你。」
卫士点点头,然而就在他松开双手之际也顺道赏了他一肘。
赤染契搂著腹部苦笑道:「我说伍长,就算看到我很开心,你的反应也未免太热烈了吧?」
「臭小子,三更半夜摸进来没一刀劈了你就很不错了!才轻轻撞一下而已,少在那里装死!」
「是是是…还是伍长了解我……」赤染契说著说著便直起身子,显然那一记并未对他造成什麽伤害。
「你这小子不是结清军饷走了吗?怎又回来了?」
「呃、有点东西忘在营里,特地回来拿的。」
「什麽东西这麽重要还特地折了回来?要不要老哥去帮你拿?」
「不用了,那东西只有我知道放在哪儿,你去了恐怕也找不著。」
「这样啊!那你自己罩子放亮点啊!东西拿了就快闪人!你毕竟不是营里的人了,可别逗留太久给我添麻烦。」
「知道了,多谢伍长关照。」
「对了阿赤,你跟雪夜叉的交情很好吗?」正当赤染契准备走人时,伍长突然叫住他道。
「嗯?怎突然这麽问?」
「喔,还不是听说你这次之所以能够顺利退役,似乎是他出面去交涉的……好像还跟主公谈了什麽条件的……」
「伍长…你说清楚点!什麽条件?你说雪舟跟主公谈了什麽条件?」
「阿、阿赤,你逼问我也没用啊!我也是听来的……是某个在主公帐里当过差的弟兄传出来,我有机会再帮你问。」没见过他这般失态,伍长也跟著震惊。
「我就知道事情没有这麽简单……我就知道……」
见他耙著头发,伍长上前关切道:「你没事吧?反正你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好了,你管雪夜叉跟主公谈了什麽条件又不甘你的事,还是快点离开吧!」
此刻肩上的安慰非但没有达到效果,还变相加重了良心对自己的谴责,赤染契草草向伍长道别後便急忙赶往雪舟的营帐。
怎知来到目的地之後,再一次的扑空换来的是无可遏止的心慌,他再度夺门而出,显然已经无暇去考虑自己如今的立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