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老大和万老二的意思是让颜璟住一晚再走,但现在奇怪的事情这麽多,颜璟不放心让那个打不能打、抗不能抗、逃跑也让人担心的笨猴子一个人睡在县衙里,执意要回去。
两位当家知道这个三弟什麽性子,拗不过他,便只好放他下山。
颜璟一个人沿著山路往下走,冬夜寒冷,两旁山崖蔚然葱葱,若是一场大雪落下,整个云龙山披覆银白,自山上眺望而下,一片洁白无垠,别提有多壮观。
然而现在,整个云龙山下的村镇都陷入恐怖的阴影里,四周围的空气里也隐隐夹杂著那种不知名的液体的腥臭气息,随时提醒著人,死亡就蛰伏很近的地方。
夜色越来越重,颜璟不由加快了一些脚步,想尽快回到县衙,因为莫名的,心里升起一股渴望,教唆著他停下步子,转身,然後去到云龙山里头,彷佛那里有著什麽他非去不可理由。
颜璟暗地里安慰自己,那个念头只是自己的错觉,一定是自己太在意最近晚上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一定是这样的,只要回到县衙就没事了,只要回到……
啪!
静夜里,踩断什麽的声音格外清晰,颜璟站在那里不敢乱动,下一刻,有什麽从天而降,一张大网将他兜头罩住。
「抓到没?!」
「抓到了!抓到了!」
颜璟倒在地上用力挣扎了两下,但身上的网却越缠越紧,听到说话声,他抬头,就见两旁树丛里亮起了几个火把,有人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手里的火把凑到他的脸前照了照,刺眼跃动的光亮让颜璟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扭开头去。
「是他没错……」
听到对方确认没有抓错人之後,颜璟才能给出应对的反应,但等了很长时间,对方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静,几个人就这麽举著火把围著他。
颜璟再又挣了挣,依然挣脱不开,於是冷声开口,「你们到底要做什麽?」
被他这麽一问,那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人被身旁那个用胳膊肘推了一下,这才吞咽了一口口水,掏出一把匕首,蹲了下来。明晃晃的刀身,在火把的光亮下划过一道一道的银光,但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却有些发抖。
「山神大人,我们不是故意得罪你的,这不……这不,前几日我们哥几个在镇上学堂出事的时候,正巧路过,逃跑不及,被从山上喷溅出来的黑水溅到了一些……」
「你废话这麽多做什麽,赶紧动手。」
被一旁的人催促,拿著匕首的这人舔了舔嘴唇,「所以……所以……得罪了!」话音落下,举起匕首直刺颜璟的小腿。
「呜……呃!」颜璟强压下利刃破开皮肉的痛楚。
那人一刀刺下,还转动了匕首,接著一下子拔了出来,虽也受过重伤,但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人剔骨剜肉,那种痛楚常人难以想象。
颜璟痛得整个人蜷了起来,受伤的腿不住地痉挛,额上大颗大颗的汗水滑了下来,痛楚间看见一旁催促的那个人,拿了个瓷瓶承接著腿上伤口流出来的血。
「你们……到底要做什麽?」颜璟咬牙问道。
下刀的那人呐呐地看著颜璟突突往外冒血的伤口,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们也是没有法子,大家都想活命,但大家又都知道,沾上了那种玩意,很快就会死的……」说著对著火把伸出手来,就见他手背上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
「那天发生的事情我们全都看在眼里了,也看见山神大人你跳进黑水泥潭里去救那个小孩子,出来的时候安然无恙。从那天起,镇上的百姓就当您是山神,恳求您的原谅,希望你早点解除这波灾难,但是……」
用著瓷瓶接血的人接口道,「我们到底做错了什麽,要接受上天这样的惩罚?」
「是啊……」拿著匕首的人也开始用那把刀子一下一下地翻弄身前的泥地,「我们又有什麽错?不就是眼见著那些水下来,而没去救孩子们吗?但我们也是血肉之躯,去救的话也是螳臂挡车,不去救不也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就觉得山神大人你不怕那种黑水,因为你不是寻常人,你的血肉之躯一定和我们不一样,那要是喝了你的血的话……」
颜璟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终於明白了过来,这几个镇民那天被波及到,碰触到黑水的地方开始发作溃烂,他们走投无路想到了喝自己的血来救命。
若是放到往常,他一定会暴跳起来给他们好一顿颜色看看,但现在他只是平静地躺在那里。
一闭上眼睛,眼前便出现那日在朱府地窟中看到的景象,被陈培元的手下推下那个巨坑的人,发出惨绝人寰的痛苦叫声,眨眼就变成一具辨不清面目的尸体,而那样还算是好的,因为痛苦只是一下子,像是徐李氏他们才是被无尽的痛苦慢慢折磨至死。
如果自己的血真能救人的话,未尝也不是一个办法。
颜璟这样想著,就听到那个接血的人说了一句:「好了。」如获至宝一样将那瓷瓶塞好拿在手里打量。
其它两人也是欣喜过望,「有救了,这下一定有救了!」
激动之下,那人居然连匕首和火把也一起丢了,跟著那个拿瓷瓶的人就这麽直接跑了。
四周又恢复一片宁寂,颜璟在那里躺了一下,虽然痛,但流的那点血对他来说并不算得上什麽,等体力恢复了一些,他翻身一滚滚到那把匕首一侧,勾过匕首,用匕首将罩住自己的网割了开来。
好不容易挣脱了桎梏,颜璟坐起身,撕下一片衣襬正想将腿上的伤口绑好,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突然想到了什麽似地,拖著伤腿站了起来,一步一瘸地向著云龙山里走了进去。
秦灿这日醒得很早,趴在桌上睡了一晚,头痛胳膊酸,刚醒过来的时候感觉骨头好像被人固定成了一个姿势,动也动不过来,缓了好久才恢复过来,抬手擦了擦口水,然後回头看向床铺,发现颜璟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一晚上没回来,也不派人捎个口信,於是秦灿有点担心地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这时候还没过五更,天色依然昏暗,薄雾茫茫,寒气让秦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听见後门那里吱嘎一声,接著走廊上响起朝著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声,缓慢而有些沈重。
秦灿就这麽看著,看著人影从薄雾里一点一点清楚起来,但在看清楚之後,不由惊讶出声。
「颜璟,你怎麽了?怎麽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然後视线落在他衣襬上的一大片血迹,连忙走了过去,双手抓著他的肩膀,「你受伤了?你一个晚上没回来跑哪里去了?」
颜璟却是极为疲累的样子,也不愿意多说,将秦灿的手摆开,走进自己房里,「没什麽,回来的路上遇到野狼……」
「野狼?!」秦灿还要再问,颜璟已经把门关上,秦灿贴著门板,摸了摸差点被门板撞到的鼻子,然後悻悻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颜璟进到房里,往桌边一坐,脸上写满了心思,坐了一会儿,才抬起受伤的那只脚,用手撩起裤管……
小腿那里一片光滑,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要不是绸裤和衣襬上沾到的血迹,说不定连他自己都觉得那是一场梦,自己根本没有半路遇袭,也没有受伤。
挣脱渔网的束缚之後,他拖著伤腿走到後山那条溪水边,将受伤的腿浸没在那黏稠乌黑的液体里,接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的缘故,他觉得很累,眼皮很重,最後支撑不住,等到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就躺在那条溪水边,而受伤的腿已经完全治愈。
第六章
叩叩!
门被敲响。
颜璟放下裤管抬起头来,门上映著一个身影,敲了门之後又不开口,像在犹豫什麽,等了一会儿,那身影似转身离开,但没走两步又退了回来,在门口站了站,还是打算离开,结果走不了多远又退了回来。
颜璟被他这一来一去的举动给搞得有些心烦,没好气地出声,「有什麽话快说!」
门外那个身影被颜璟这麽一吼,唬得身体一震,接著支支吾吾道,「那个……其实……我是想说……」
静了一静,秦灿才沈了口气,把心里想说的都给掏了出来。
「颜璟,我只是想说,不管发生了什麽事,我希望你都能让我知道,和我一起商量,不要自己一个人面对。
「虽然我这个人没什麽大用处,既没武功,也不像大狐狸那样会法术,更不可能和法力高深的和尚相比,但是……但如果……如果遇到危险的话,我一定会把你护在身後,保你周全的……我就想说这个,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话音落下,映在门上的身影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远,这次是真的走了。
虽然平时在自己面前总是嘴很贱的找打,到了床上又总是说些乱七八糟让人恨不得把他那张嘴堵上,但刚才说的那番话,虽然简单,却是那样直白地表达了他对自己的关心与情意,让他的心里淌过了一丝暖流。
颜璟起身想给自己倒一杯茶水,窗外有日光透过疏格照进来,从壶中落入杯中的透明液体,莹莹闪闪,折射出一点两点的波光,那苍白的光芒在颜璟眼前一闪,让他脑中蓦地出现了几个画面。
他看到自己闯过一片树林,周围异样的亮著刺眼白光,接著看到了岑熙,他被人抓著衣襟提著,对方发现了自己,惊讶撒手,岑熙似已没了知觉,软软地摔在了地上……
颜璟闭上眼睛甩了甩头,就觉得脑袋隐隐胀痛,而刚才闪现过的片段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不像是梦境,倒更像是……更像是在云龙山的那一晚自己消失了的记忆!
但是很奇怪,明明之前怎麽努力都想不起来,怎麽会突然毫无征兆地又恢复记忆?
颜璟百思不得其解,如果那些残缺的片段真的是当晚的记忆的话,那麽当晚在云龙山里,除了他们这些,应该还有一个人在里头……也许自己和秦灿都看到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