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哼了一声,脸色甚是严峻:“你此番下山,大损我派声誉,罚你面壁三月,将这件事从头至尾好好的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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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窗外树影摇曳,屋外廊上响起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微微的凉风从潜心阁的门缝中流了进来。潜心阁是浮剑山庄历代弟子犯戒后囚禁受罚之所,屋外光秃秃的连一株树木都没有,屋内也是空空无物,主要是为了受罚的弟子在面壁思过之时,不致为外物所扰,心有旁骛。
我趁着夜深人静时悄悄逼近了潜心阁。阴风散尽之后,大师兄赫然发现我带着一脸谄媚讨好的笑容站在他的背后。
“你干什么?想把人吓死?”苏澈看都不再看我一眼,没好气的说。
“师哥~~~”我的声音连自己听了都寒毛倒竖,“我错啦,你别生我气啦。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就怕你讨厌我……”
“我本来就讨厌你!”苏澈一脸委屈,大声说道:“你从小就这样,弄丢了银子,捉弄师弟,偷爹的酒,什么事都栽赃给我。那么多次我都忍了,弄得爹现在压根不信我的话。你小事情胡来也就算了,现在,现在你居然去偷看人家姑娘家练剑,还栽到我头上,你太过分了!”
我赶紧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师哥,小声点啊!我是偷偷来看你的,万一被发现就惨了。”
苏澈用力甩开我的手:“那你就别来了。我不要你看我。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说什么都不替你挡事了。”
苏澈每次都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我也不以为意,讨好的笑着:“师哥~~我也不是故意的,师父毕竟疼你多一些,要是他知道是我做的,肯定不止罚我三月。”
苏澈说:“那你就赶快走开!不要打扰我面壁思过。”
我扯着他的衣袖:“师哥,你还生我气?”
苏澈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小的卷轴递过去给他。
苏澈并不伸手去接,只问:“这是什么?”
我说:“你看了就知道。”
苏澈有点迟疑的展开卷轴,凝神看着那装裱在绣花丝绸之上的雪白宣纸,疑惑的道:“这是……”
我含羞捂住脸:“这个画的是你。”
见苏澈仍然一脸茫然迷惑的表情,我只好伸手指点——之前我参照过《春山图》、《海天落照图》、《江山渔乐》、《群山茂林》,《游春图》之类的名画,本着泼墨写意的模子,所以画出来的效果特别含蓄了些。
我指着一条状如黄瓜,态似青虫的墨迹说道:“这是你乘的船。”那东西上面果然依稀可辩还有一个人形,长发飘飘,衣袂飞扬,容貌扭曲,面目阴冷,所幸没把鼻子眼睛画错位置,我指着说:“这个是你。”;四周是几条遒劲雄放的波浪线,和几大团挥洒自如的墨滴,意指水和山。
苏澈仔细了看了看,有点不可置信:“你画的?”
“是啊,”我颇为自豪的将卷轴展开,远远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你看怎么样?”
苏澈说:“乍一看没认出来是什么,仔细看看越看越像。真的是你画的?怎么进步得这么快?”
我说:“回来的路上在车里我就一直在画,画了好几幅呢,就这幅最好,所以送去装裱了一下。你不要骗我,喜欢不喜欢?”
苏澈冲我微微一笑:“其欣用笔简劲老辣,有粗细断续之分;落墨则渍染生动,饶于墨韵。意境高超,独树一帜。我当然喜欢。”
我心里甚是欢喜,靠到苏澈身边:“师哥,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苏澈终于说道:“恩,不生气了。”停了停,又说:“下次不许这样。”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谈说说,不觉间天色已经泛白,我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师哥,我该回去了。”
苏澈点了点头,我便利索的从窗户跳了出去。
第三章
我回到自己房内,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听门外敲门声大作。尹康在外大喊:“二师哥!你懒死了!还不起床?师父叫你过去!”
我迷迷糊糊叫道:“来啦!”从床上翻身跳下,急急匆匆的打冷水洗了一把脸,把头发绑好,开门说道:“怎么这么早?师父叫我去做什么?”
尹康眨眨眼:“我又不是师父肚里的蛔虫。你这么聪明都猜不到,我又如何知道——你怎么眼圈像熊猫似的?”
我一脸的无奈,实则语气充满兴奋:“一夜都没睡,去陪大师兄的。”
尹康说:“算你还有点良心。快点走,你这是因果报应,别指望我同情你。”
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浮剑堂,师父站在厅堂正中,正低眉沉思。我上前跪下,说道:“师父,弟子来了。”
师父和颜悦色的说道:“欣儿,这趟出远门回来,功夫没有落下吧?”
“弟子每天练功,不曾懈怠。”我认真回答。
师父点了点头:“算起来,自我教你那套流风回雪以来已过半年,半年之中,琢磨修习,该当学得差不多了,练来让我看看。”
我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应道:“是。”
我抽出腰间长剑,剑光一闪,凌空刺出,攻势既发,一剑连着一剑,一剑快似一剑,连绵不断,源源不绝,每一剑都是又狠且准。流风回雪的招式甚是繁复,师父半年前只将口诀传授给我,试演了一遍,很多地方我都记不清楚了,但动作一快,看上去倒也意在剑先,潇洒自如。
师父教我们武功,一惯都是先传口诀,然后让我们自行修习,隔一段时间再来看成果。若是练得实在不上道,才会开口一一指点。师父曾说:“就算是一部武学,于每个人来说亦有自己不同的理解,不同的人会修出不同的风格和境界。我不想把我的理解和风格强加于你们,你们可以自行修炼,走自己最适合的路子,但若你们练得实在不对,我也是要加以纠正的。”
对师父说的这番话,我一向甚是赞同。同样是浮剑山庄的入门剑法,苏澈使起来是雄浑大气,我使出来却是轻跃灵活,只有尹康连招都不断出错,师父才盯着他足足纠正了一个月。
师父默默看着我舞剑,隔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这套流风回雪,我并没有正式传你,只是教了口诀,其欣,你只凭着原本对本门功夫的造诣修为,便领悟到剑招中的要旨,短短半年有了这样的进步,实在是资质过人。”
我说:“师父过奖了,弟子驽钝的很。”
师父说道:“本门弟子之中,以你武功最强,悟性最高。澈儿这孩子虽是师兄,用功也勤,毕竟资质有限,难以及其项背,相差甚远。我对你一直都抱着很大的期望。”
我额头上不自禁渗出汗珠:“师父,弟子平常练功也多蒙师哥指点……”
“其欣,”师父温言道,“你的根基已牢,功力已够,今天我便把《绝心录》传你。你记好口诀,自行修炼,半年后我再来看你进步与否。”
我狐疑道:“《绝心录》?”
师父微微点头:“绝心录是本门最高的气功心法,也是从不外传的秘笈。我所以不加轻传,倒不是有所吝惜,只因一练此功之后,必须心无杂念,勇猛精进,中途不可有丝毫耽搁,否则于练武功者实有大害,往往会走火入魔。”
我的心怦怦而跳:“师父!”
师父说道:“不用担心,其欣,如果连你都不能练,浮剑山庄又有哪个弟子能练?我相信你,你也要多加努力,不要辜负师父的期望。现下我便传你口诀,你记好了。”
我躬身应道:“是。”
师父在堂中坐下,一字一字清晰的朗声诵道:“乾坤相向,震兑相离,离巽相激。聚气丹田,集会人中,上百汇,而枢至脑后,再贮大椎。其间藉以深通灵泉,合至阳转阴,停中脉。四壇中归气,任脉两循环,督脉至回泉。”一路念将下去,足足念了三百余字,才道:“你试背一遍。”
我只听得头皮发麻,两眼发花,使出吃奶的劲全神记忆,当下依言背诵,竟然背了一小半,后面的便背不下去了。
师父也不着急,纠正了以后又叫我背。我背了三遍,总算勉勉强强只错了两个字。当下师父便又传了三百余字,再让我背。我在心里叫苦不迭,自己又不考状元,却还要饱受背书之无奈,实在是不幸之甚。
《绝心录》的总诀足足有两千余字,而且内容不相连贯,就算我“悟性最高,资质特佳”,也是记得了后面,忘记了前面,师父今天格外耐心,一再提点,不知不觉一天便过去,这才记得一字不错。师父要我从头至尾连背三遍,见我确已全部记住,说道:“这总诀是《绝心录》的根本关键,你此刻虽记住了,只是为求速成,全凭硬记,不明其中道理,日后甚易忘记。从今天起,须得朝夕念诵。”
我昨晚本就没睡好,今天又受了一整天这种折磨,背书背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早就已经像霜打了的茄子,嘴上一叠声答应:“弟子一定谨记。”
好不容易从浮剑堂出来,地狱归来,充满九死一生之感。尹康从园中出来刚好见到我,顿时露出一脸艳羡之色:“二师哥,师父又传你新武功了?”
我有气无力,奄奄一息的回答:“是啊。”
尹康更是钦慕:“二师哥,你真厉害,连大师兄都不如你学得快。你今天学得怎么样?”
一听到“大师兄”三个字,我顿时不知何处来了精神,一身的疲惫消散无踪。我答道:“学得不错!”便飞奔了出去。
夜深之时,我往怀里揣了些糕点,又偷偷溜进潜心阁。月光从雕花的窗棱外透了进来,照在苏澈的后背上。苏澈仍然端端正正的坐着,一言不发的打坐练功。窄窄的腰身挺的笔直,长长的黑发垂在脑后,用一根淡青色的绸带系起,虽然只是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却还是显得说不出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