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惊呼声中,众人看清的他的面容——那是一张邪侫绝美的面庞,额心一团黑色的火焰,纯黑的发丝和披风映衬着他雪白的面颊,墨色的双瞳如同魔魇中幽深的潭水,带着凶狠,暴戾又危险的邪意,勾起的唇角显得挑衅而不屑,如同千年的冰霜般,冷冷的睥睨众人。
“果然你是魔教中人,华其欣早就跟魔教勾结,将我派无上的心法《绝心录》传入了魔教!你说什么封喉诀,完全是恶意捏造,掩人耳目,无中生有,毫无凭据!我派的心法秘笈怎么能跟邪魔歪道的武功相提并论!”师父怒喝:“魔教作恶多端,危害武林,逆徒华其欣更是玷污了中原武林的名头,人人得而诛之!今天就算我死,也要维护武林正义!”
一片刺耳的金属声响起,众人纷纷抽出兵刃,一时间正耀顶上数千寒光凛凛的利刃正对着容止危,群情激愤,连成一片愤怒的海洋:“魔教妖孽!竟敢当众现身!”
千余豪杰如怒潮狂涌,势不可当,猛听呼呼呼声刀剑共进,连珠箭发,密密层层,势如破竹。
容止危嗤啦一声扯下披风,护在我身上,倏然间轻飘飘的跃起,转了几个圈,足尖在十几剑尖之上轻轻一点,纵跃而过,但听啷啷声不绝于耳,被他足尖踏过的长剑都震碎遍地。
众人的怒喝声更加震耳欲聋,一条满是倒钩的长鞭倏然甩来,容止危侧身避过,手指一弹,鞭子断成数截飞落人群,顿时鲜血溅出。容止危一手抱住我,一手夺下凌空夺下众人兵刃,在瞬间将兵刃用掌力震成锋利的碎片,向人群中飞掷而出,耳边一片惨叫连连,血肉横飞,群豪阵脚大乱。
师父咬牙喝道:“这逆徒出自我门!你要带走他尽管朝着我来!莫要残害武林同道!”
容止危冷笑一声:“我要带走他,这里难道能拦得住我?”
众人此时已无人敢答,我听见苏澈愤怒的质问:“华其欣!你说你杀了容止危,为何他仍会站在这里?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人,同魔教沆瀣一气?”
我颤抖着嘴唇,已是说不出一句话,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却是无力抹去。
“苏公子,”容止危突然冷冷的说道,“你师弟为了救你受了伤,你也要杀他吗?”
苏澈的手指紧紧握成拳,嘴唇咬的发白:“他跟魔教勾结,早就同你狼狈为奸,何况惯会撒谎,谁知道他是真伤假伤!”
容止危冷笑道:“那很好,现在我想将他带走,可以吗?”
师父紧握长剑,大声喝道:“魔教是武林公敌!休想为所欲为,横来直往!”
容止危双目如同冷冽的寒冰:“我没问你,老家伙!我只问你儿子,愿不愿意让我带他走。”
师父气的面色发青,半天说不出话来,拿着长剑的手直哆嗦。
苏澈颤声道:“为什么要问我?华其欣早已被逐出师门,跟我、跟浮剑山庄都没有半点关系!”
容止危轻笑一声:“希望你一直记得今天说过的话,日后可不要反悔。”
我紧闭着双眼,感觉到意识在一点一点离体而去。
白茫茫的,如同身处雪原,一片白皑皑的大雪,一眼望不到尽头,好冷好冷,漫天柔软的雪花轻盈的飘落,落在我的身上,慢慢将我掩埋。
虽然眼泪缓缓滑落,但其实心里却不想哭,一点也不想哭了。
我只想这样沉沉睡去,睡在这冰冷的雪的世界里,永远长眠,不要醒来。
第三十二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脑中才渐渐有了一点意识,胸口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但一股暖热的真气在自己的四肢百骸间游走不停,厥阴俞穴不断有新的真气注入,我的气息才勉勉强强不至绝断。
我微微张开眼睛,烛光轻轻跳跃着,映照出模糊的景象,简单的床铺桌椅,看上去像是一间小客栈。我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他一手按着我的背心,一手握着我的手掌,将真气慢慢输进我的体内。视线逐渐清晰,我看到了他的脸——烛光下眉头紧锁,一双绝美的眼睛正焦急的凝视着我,高挺的鼻梁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我睁开眼睛,不敢相信似的,怔怔的看着他。他没有开口说话,怕散了真气,手上仍是不停,真气在我体内不停的游走,绵厚不绝,丝丝渗入,我的呼吸渐渐顺畅起来。他轻轻动了动嘴唇,却仍然没说什么,只是凝视着我。
我微微动了动,牵动的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别动。”他低声说,将我抱得紧了一些。
我悄悄将另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衣襟,那下面系着一把匕首。我知道此时的自己虚软无力,多半不成,但这已经是我心中唯一的执念,除了拼死最后一搏,心中再没别的念头。
我握紧刀柄,深深的呼吸了几下,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不过已经顾不上了。我积攒了半天力气,突然向容止危的胸口刺下,容止危不闪不避,手仍然不离我的身体,只是一股内力反激,我还没碰到他,握着刀子的手便被一下弹开了。
他依然不动,将我紧抱在怀里,只是嘴唇一勾,冷笑了一声:“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想杀我,当真是执迷不悟,不自量力。”
我紧闭的眼睛颤抖着,我知道,我的武功和他相差太远,原先就杀不了他,现在不但内力全失,还身受重伤,要想杀他,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
所以他才不会怕我,连躲都用不着躲。所以我才无法逃脱他的掌握,只能任他□。
匕首仍然握在我的手中,我慢慢闭上眼睛,毫不留情的用力向自己的颈中横刀刎去。
容止危大惊失色,惊惶失措的一下放开我的手,奋力打掉我手中的匕首,可是已经迟了,鲜血溅落在他的脸上,胸前,衣襟,温热的液体流下我的颈项,就如同早已干涸的泪水一般热,一般痛。
以前我从来都不明白绝望是什么感觉,也不懂什么叫万念俱灰,总是觉得还有希望,还能报仇,总是觉得迟早自己都会回到师兄的身边,所以无论怎样的委屈都可以忍受,无论怎样的苦都可以捱下来。
而现在,我只知道我已经不再留恋这个世间,长久以来的心愿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场梦魇,它早已灰飞烟灭,什么也不曾剩下。
我已经不在乎我死了以后苏澈是否能明白我,是否还会想起我。我也不再去想他是否也曾对我有过些许的留恋。在正耀顶的时候,倒下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他无动于衷的眼神,我只想早点解脱。
也许,我可以再见到小康,也许,他会明白我。
我听见容止危在喊我的名字,用手紧紧捂住我的脖子想止血,声音却离我越来越远了,钻心的疼痛也渐渐感觉不到了。
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身体也渐渐冷下来,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漆黑中远远的有亮光,越来越亮,逐渐变成白皑皑的一片,很冷很冷。
茫茫大雪看不到尽头,一片一片洁白纷飞,仿佛纯白冰凉的梨花雨,只落不败的苍樱,落雪无声,冷香凝结。
远处传来两个孩子欢快的叫喊声,打闹声,两个人穿着厚实的棉袄,远看就像两团小棉球,捞起雪球互相扔去砸去,嬉笑不止。
打闹间,一个孩子在冰上滑了一跤,被年幼的弟弟趁机一阵猛砸,顿时耍起赖来,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弟弟鼓着胖嘟嘟的小嘴,拉来扯去拉不动,一拐一拐的跑到另一边叫人告状:“大师兄,二师哥耍赖,摔了跤就趴在地上不起来。”
“其欣,起来。”走过来的小男孩长着一张清秀俊朗的小脸,摆出一副哥哥的模样,去拉趴在雪地上耍赖的师弟。
“我就不!我就不!”耍赖的师弟抬起漂亮的脸蛋,凶巴巴的大叫,“是他先推我的!是他先打我的!”
“康儿不是故意的,”大师兄认真的说,“其欣,昨天爹爹才说过,摔了跤要自己爬起来。听师哥的话,不要胡闹了。”
“我就不听!他是故意的!”小男孩委屈起来,眼泪在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直打转,“你就会偏袒他,就因为他比我小!”
“我没有!”最年幼的弟弟握着肉乎乎的小拳头,不服气的大声喊道。
“……”师兄不知道说什么好,“其欣听话,起来吧,会受凉的,”伸手去抱地上耍赖的孩子,“其欣乖,师哥最喜欢的就是其欣了……”
“呜呜呜!师哥!”听到这句话,本来还很凶的师弟小嘴一扁,立刻大哭了起来,撒娇的扑进师兄怀里,“呜呜呜!我冷死了!”
男孩连忙将师弟冻得通红的小脸小手捂进自己怀里,还脱下自己的棉袄裹在师弟身上:“你衣服裤子都湿啦!师哥带你去换一件,下午不许再乱玩了,爹爹说了要好好练功。康儿,过来,不要乱跑……”
小男孩被师兄护在怀里,脸蛋红红的,身上暖暖的。
一时间,仿佛天地间也温暖了起来,云卷云舒,冰雪消融,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转眼已是暖春四月。濛濛烟雨,轻燕双飞,池塘水青风微暖,绿杨芳草长亭路。
白衣少年正在认真的练剑,俊秀的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衣袂翩飞,长剑闪耀,正练得兴起,忽然扑通一声,树上摔下一人,正落在泥坑里,弄得满身满脸都是泥,定睛一看,沾着泥点的白皙脸蛋上,一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正尴尬又羞愧的躲闪着目光。
“其欣,你爬到那么高的树上干什么?还不声不响的?”
“我,我,我……我在看师哥练剑,想多学两招。”
“你会的招数明明比我多啊。”
“啊?哪有?”
“身上都弄脏了,快去洗洗干净。”
“哦,对,对。”少年赶紧一溜烟的跑掉了。
小小的房间里,少年换下衣服,正哆哆嗦嗦的用冷水擦洗,房门却突然开了,师兄满脸是汗的抱着一只盛满了热水的大木桶进来。
“就知道你又图省事用冷水,当心生病了,我刚烧了热水,你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