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默将马系好,掀开门帘走进屋内。门边站着一个小僮,我只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果然是间药铺,木橱木屉,格栏之中尽是各种草药。西首隔着门帘又是一个小室,似是诊病的房间。
连默说道:“你们家大夫呢?”
小僮连忙应道:“先生正在里间配药。”
我说:“那咱们就在外面等等。”
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的人问道:“谁啊?”
连默说:“叶兄弟,故友连默前来拜会,如有打扰先行道歉了。”
房间内沉寂了一会儿,好像有人低声说话。过了一会儿,门帘掀开,里面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郎中打扮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古铜肌肤,高鼻深目,相貌英挺。我原本以为名叫“朝礼”,又是读书人,理应是白面书生,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看到那大夫一走出来,比我和连默都更像是武林中人,着实吓了一跳。
叶朝礼将手中的药罐药杵往桌上一放,吩咐小僮端椅子让我们坐下,问连默道:“你来找我做什么?难道是跟我来炫耀你中举了么?”
连默笑道:“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果然不错,怎么传的连你都知道了。”
叶朝礼说道:“连解元好大的名头,我一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自然会知道。”
连默说:“叶兄这么说,我就觉得无地自容了。若论真才实学,连某及不上阁下的万一。”
叶朝礼沉吟了一下:“这次秋闱乡试的考题是什么?”
连默说:“‘亦将有利于国乎。’”
叶朝礼皱眉道:“又是这种酸腐题材。”
连默说:“你又押中了?”
叶朝礼道:“自然没押中。”
连默说:“朝廷不出这种酸腐命题,也就不叫朝廷了。科举功名,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终究不如自由自在来的逍遥。”
叶朝礼说:“那你今天来找我何事?”
连默说:“你精通医学药道,想请你帮忙看几味丹药。”
我向叶朝礼作揖道:“久仰叶大夫大名,在下诚心向大夫求教,叶大夫想要什么酬劳金银,只管开口。”一边说,一边将怀里藏的丹药都拿了出来,解开纸包,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
叶朝礼看了一眼丹药:“让我看什么?”
连默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看这丹是如何炼成的,里面用了哪几味药,都是出产何地,药丸大概出自何人之手,上哪去找到这炼丹之人。”
叶朝礼眉毛一挑:“要看出那么多名堂,你当我是神仙?”
连默笑道:“若是别人我自然不指望,但若是你,我觉得大有可能。”
叶朝礼说道:“要我帮忙没问题,不过,我的看诊费不低。”
我接口:“要多少但凡开口,我定会如数奉上。”
叶朝礼只是看了一眼连默:“你知道,找我问药是要付出代价的。”
连默说:“请叶兄明示。”
叶朝礼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连默说:“什么事?”
叶朝礼说:“现下我还没想到,你可以选择是不是要答应我。如果是,我就帮你这个忙,若不行,那我们好聚好散。”
连默想了想,笑道:“要我答应并不难,但若是勉强我的话,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叶朝礼道:“我说到这里为止,就看你答应不答应了。”
我莫名其妙的听着他俩的对话,听到这里,顿觉不对,转头对连默使了个眼色。
连默却是置若罔闻,只顾自己出神考虑。
我拉住连默:“连兄,若是很为难的话的算了,你不用多加考虑,这么大的人情我可担不起。”
连默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好罢,我答应。”
叶朝礼说道:“既然答应了,可就不要反悔。”
连默说:“自然不会。”
“我信不过你,得拿信物出来。”
连默当的一声,将一把折扇掷在桌上——我瞪眼看着,虽然一柄折扇值不了几个钱,但那是连默长年不离手的东西,也算得上是他的兵刃之一了。
不管此人将来要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此举都可以说是十分苛刻。我想阻止连默,但连默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似乎在对我说:“不要紧的。”
叶朝礼收下折扇,便拿出一个格了许多小格的木盒,将桌上的丸药小心包好,收入不同的格栏之中,说道:“那就可以了。三日之后你再来听消息吧。”
同连默一起出了药铺的门,连默解开缰绳跨上马匹,轻轻一挥马鞭,马便在青石板的大道上奔跑起来,风扬起一片尘埃。
我策马追上,叫道:“喂!连兄,这家药铺好生古怪!”
连默回过头来,笑道:“怎生古怪了?”夕阳落在他似笑非笑的侧脸上,让人实在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说:“我在想,那个叶朝礼答应的太过爽快,总觉得有点不对。”
连默说:“他是要我先应允他将来的某件事,可不算是爽快答应。”
我说:“我倒不是说这个——而是,他看到丹药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去看自己能解不能解,而是直接跟你谈条件,若真是打算替我看药,是不会这样的。我觉得,他要么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办成,要么就是别有用心要利用你——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点。”
连默笑道:“你说的对,我相信那人有十足的把握能弄清楚这丹药的来历,不过,我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完成他的要求。”
“你那么有自信?我看未必吧。”我拍马上前,“连兄你何必这样,让我欠这么大一人情,若是那人故意刁难又怎么办?”
“就算故意刁难,我也自有解决的办法。”
我豪气上涌,说什么也不愿委屈了连默,大声说:“连兄,我断不会让你为难的!无论那人提出什么要求,你都务必要告诉我!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管那人要什么事我都会做到的!”
连默转头来笑:“有的事情你可代替不了我啊。”
我抓了抓头:“到底是什么事?别卖关子。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你尽管让我去办。”
连默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若到时真的需要你帮忙,我一定不会客气。说来也是我好奇心太过旺盛,很想知道这些事情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些什么。行了,见外的话就到此为止,一起喝酒去。”
三日之后,两人再次来到叶氏药铺,叶朝礼早已等在药铺中,吩咐小僮沏茶上点心,比三日前客气了不少
叶朝礼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番,看得我浑身不自在起来。我瞥一眼桌上,没见着丹药,倒是锡箔之上放着一堆散乱混合的粉末,我大惊:“啊哟,你竟然把我的丹丸捣烂了!!!这,这算什么?”
叶朝礼说:“不弄碎你叫我怎么看?”
连默说:“那看出什么了没有?”
叶朝礼正色对我说:“这丸药你是上哪里弄来的?”
我当然不愿多解释,便含混带过:“因为某些机缘巧合,碰巧得到的。”
叶朝礼皱眉:“怎么个碰巧法?”
就算知道叶朝礼并非武林中人,我也万不会说出血尘山和魔教禁地之事。我转了转眼睛,说道:“我有一次与人斗殴,身受重伤,一个人昏倒街头奄奄一息,就遇到一个蒙着脸的年轻公子,给了我好些丹药,让我服了疗伤……”
叶朝礼猛的一拍桌子:“胡说八道!这丹药哪里是疗伤用的!”
我吓了一跳:“那是做什么的?”
叶朝礼说:“这丹药有一大半都是以朱砂做丹引炼成的,朱砂则是由水银和硫磺炼成,别说是治伤,怕是连止血都不行!”
我说:“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叶朝礼说:“这丹药至少炼了十六番,里面的用料简直不计其数,不但有千年灵芝,深山野参,极寒雪莲,藏地红花,单从原料上来说,可谓费尽心机,不计成本,哪有那么随随便便就给了你这么个陌生人那么一大把的道理?”
我一谎不成,立时再扯:“叶大夫果然真知灼见,小生好生佩服。在下打架斗殴,蒙那公子所救确有其事,只不过他给的丸药已经吃光啦。此番我去他的旧居寻他,却遍找不见,想来已经云游四方不知所踪,丢下了一堆药丸在旧居里,我便拿了过来,恳请叶大夫帮忙寻人。”
叶朝礼看了我半晌,连默在一旁插言道:“华兄弟所说不错,当日我也在场。那公子原本住在一无名小岛的破屋内,我还与华兄弟一起前去拜访致谢,可现在怎么都找不到了。”
叶朝礼看着那堆粉末,说道:“你们说的那个蒙面公子,是不是脸上蒙着白纱,相貌似乎甚是俊美,只是只露出一对眉眼?整日间都不怎么开口说话,一出神就能呆上老半天?”
我连连点头:“对,对!没错!”
叶朝礼叹了一口气,说道:“果然是他。”
连默说:“他是谁?”
叶朝礼道:“我不知道。”
我跟连默同时僵化,四道目光瞪着他,简直要在他身上穿出四个洞来。
叶朝礼说:“连兄,你知道我是怎么走上行医这条道的吗?”
连默说:“你同我说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那是后话了。我在各城各镇行医数载,图个清静,不过对药理有兴趣,却是因为那个公子。”叶朝礼说,“屈指算来,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我参加秋闱乡试,却再次不中。那时连兄你早已不再读书,开始习武,而我却仍然盼望能够出人头地,为朝廷效力。屡试不第,心中不禁纠结烦闷,便顺路到太室山去散心。”
我一听“太室山”三字,顿时精神一振,那里毗邻少林,恰恰是武源阁的所在。
第六十章
“我在山中独自一人转了半日,观山看水,一路走远,想下山的时候,却是迷了方向,找不到山道了。当下在林中乱转,好不容易摸到一处山岩边,只看到一个年轻公子,身穿白色长衫,用纱蒙着脸,大概二十多岁,跌坐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