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眼前的雾渐渐散开。周围是一片高低不同的碑林,那些石碑有新有旧,上边的姓名有些已经被风霜蚀刻的模糊不清,有的却还是新篆刻上去的。
廉贞抚过那一个一个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这是英雄碑。她是在……云关?
可她不应该在云关啊。她已经……她已经怎么了?廉贞头疼得想不起来。
一只手从背后将她纳入怀中,廉贞一惊,转过身来,却是清王。
“清王?”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回京城了么。
赵临沂不答她的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阿贞,我喜欢你。”
廉贞瞪大了眼睛:“你……”
赵临沂和她额头相抵:“阿贞,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我……”这场景熟悉的很,也奇怪的很。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廉贞努力想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却始终没有头绪。只是头疼得越来越厉害,嘴里发苦,胸口也是一阵一阵的闷痛。
恍惚着,从不曾因为疼痛哭过的廉贞居然落下泪来。她也顾不得是哪里不对,靠在面前人的胸口上,小声啜泣着喊他:“临沂……我难受……”
赵临沂身体一僵,心疼地揽住她:“哪里难受?”
“心口疼……”她想揉一揉疼的地方,却被赵临沂抓住手。
赵临沂轻拍着她的背:“忍一忍就好了,别哭。”
廉贞抽噎了一阵,便止住了泪水,抱着他不肯撒手,赵临沂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一下一下地帮她顺着气。
等她觉得自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不会一出声便哭出来,才一字一句地对赵临沂说:“旗哥战死了,大哥也失踪了,朱伯伯说,大哥很可能也已经……”说着,眼泪有想要涌上来,廉贞死死地压下去。
赵临沂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下来:“不会的,你大哥吉人自有天相……”
“那廉家呢!我廉家一门老小忠心不二,却被你哥哥一句话全下了天牢。都说太子睚眦必报,如此皇帝,当真能成我大靖之幸?”廉贞说着便觉得喉头腥甜,一口血从咽喉处涌上来。
“廉贞!廉贞!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叫太医!”耳边是一片兵荒马乱的声响。廉贞心知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天旋地转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廉贞终于恢复了意识。迷蒙地睁开眼,廉贞觉得有些目眩。
等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事物,廉贞却觉得十分不对。
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草药味道,入眼处雕刻精细的红木大床挂着金线绣制带如意纹的花开富贵床幔。外加这高床软枕,显然不是在云关。
廉贞扶着自己的头坐起来,心口处的创口被拉扯的一疼,让她想起自己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万军面前,她为了给七万廉家军求一条生路自戕的场景。
看着现在的情景,自己应该是没有死,廉贞心中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些东西,又是闹得哪一出。
屋内没有人随侍,廉贞皱眉靠在床头打量着周围的器物,雕栏画栋,看规制竟有些像是在宫中。既然是在宫中,那她现在应该是落在了赵临渊手里。
理清了自己的处境,廉贞合起双目休息,局势不明,她也懒得叫人来,谁知道现在恨她入骨的赵临渊会不会看她醒了就想些什么招数折磨她作乐。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女子轻声说话传来:“外边风大,门开小些别让风吹进来。”门口有人应了。廉贞睁开眼,这声音有些熟悉。
那女子走进来,手中端着一个青花瓷瓶,瓶中还插了两支梅花。
那女子抬头,看见廉贞正靠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手中的瓷瓶险些脱手掉下来。
她急急忙忙将瓷瓶放到桌上,眼眶微红地迎上来:“小姐,小姐醒了!”脸上的笑容不似作伪。
廉贞咳了两声:“碧袖,替我倒些水来。”碧袖闻言连忙去桌上倒了一直温着的茶水给廉贞。
“小姐您慢些喝,御医说您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不要有太大的动作,您想要什么都和奴婢说,奴婢会帮您做。”碧袖扶着她小口喝水。
廉贞也是渴得狠了,喝了一杯之后又叫碧袖倒了一杯。
她虽然身上有伤,但是也没到连杯子都拿不动的地步。
碧袖站在她身边,将眼角的泪水擦去,语气里却带上了隐约的喑哑:“小姐您已经昏迷好久了,皇上三日前将您带回来,那时候您身上的伤只是草草的止了血,太医说您差点连命都没了,奴婢都要担心死了。”
廉贞将杯中的茶水喝完,也没有心情安慰碧袖,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这里又是在哪里?”
碧袖神色有些犹豫,廉贞道:“你说吧,我能受得住。”其实单看这碧袖的神色,廉贞也能猜到几分。
“今日,是腊月初四。”碧袖觑着廉贞的神色,怕她承受不了昏过去,廉贞却只是闭了闭眼。
廉府问斩的日子是十一月二十七,到今天已经是七天了。
廉贞苦笑一声:“还好老天有眼,让我还能赶上祭拜头七。”说完又咳起来,碧袖连忙上前帮她顺气,生怕她的伤口又崩开。
碧袖忙道:“小姐不要太过难过,我听说廉家问斩那日有人劫了法场,大将军和郡主还有二老爷二夫人并上旌少爷被人救走了。”
廉贞扯着碧袖的衣服问:“你是说我爹娘和二叔二婶还有旌哥还活着?”
碧袖连忙点头:“到现在皇上派出去的人还在四处搜查他们呢……”
只要现在还没被抓住那便是还没什么大碍,廉贞算是安下了半颗心,只是:“那我三哥他们?还有爷爷,三叔三婶,还有廉旖!他们又如何了?”
“他们……”碧袖红着眼睛,期期艾艾地说出口,“听说,劫法场的那些人原本是能救下国公爷的,可是国公爷却不愿意走,监斩官怕夜长梦多就,就当场将剩下的廉府家眷当场斩了。”说到后来,碧袖已经是泣不成声。
扯着碧袖的力道松了松,廉贞失了力道似的瘫坐下来,许久才道:“那样也好,好歹,还活下来几个,已经是不容易了。”
碧袖抽泣两声安慰道:“小姐不要太难过,只要小姐还活着,便还有机会为国公爷他们洗清罪名,将那些陷害国公府的人绳之以法!”
廉贞点点头,苍白的脸色却是更没了半分血色。
碧袖连忙回答她刚才问的那另外半个问题:“小姐,我们现在正在宫中。这里是白露宫,三日前陛下将您带回来,朝廷不少官员上疏说要将您一并处刑,却被陛下按了下来,安置在这里。”
廉贞点点头,赵临渊费尽心思将她带回来,自然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让自己死了。
碧袖接着说:“陛下,每日都会抽时间来看您,您如果有什么话,可以当面问他。”
“每日都来?”
碧袖道:“正大光明地过来只有一次,多数时候是从密道来。这偌大的白露宫,用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人,外面还派了很多禁卫军,小姐不必忧心安全。”
廉贞了然地点点头,对碧袖道:“我累了,你先下去吧。”很多事情,她还需要慢慢理清。
碧袖小心翼翼道:“那,碧袖就在外面候着,小姐有什么需要就叫碧袖。”
廉贞点点头。碧袖从衣柜里拿了一件斗篷披在廉贞身上,免得她着凉,然后退了出去。
那两支梅花被碧袖放在了靠近床头的位置,一朵一朵杯口大的花朵开的很好,嫩黄芬芳。廉贞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难过,比起这件事,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那群劫法场的人必然不是敌人,首先便不可能是定王一派的人。如今赵临渊已经即位,现下的光景却仍是不明朗,看来赵临渊的帝位还没有坐稳。
廉贞已经三年没有回过京城,很多人事变迁也不太清楚,但是这两党相争的局面应该还是没有改过。
那么,是赵临渊自己派人去的?
廉贞摇了摇头,若是赵临渊可以救下廉家,当初便不可能将廉家推到这万劫不复之地。
不会是他。
一个名字浮现在廉贞心头,廉贞皱了皱眉,将这想法压了下去,何必想这么多,等到皇帝陛下来了,这些问题一问便知晓了。
傍晚时分,碧袖给廉贞准备了稀粥和一些小菜。
“太医说,小姐太久不曾进食,不能吃太过油腻或是辛辣的东西,等过几日奴婢再准备别的,给您补身。”碧袖扶着廉贞在桌边坐下。廉贞虽然四肢虚浮,却不肯在床上就餐,毕竟她只是伤在胸口,并不是缺胳膊断了腿。碧袖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
廉贞小口小口地喝粥,碧袖站在一边随侍,醒来的第一顿饭平白无奇的很。赵婉茗自小教导廉贞食不言寝不语,她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对碧袖说。
只是等到她吃完了,碧袖指挥着其他的宫人们将剩下的东西搬出去时。廉贞捧着茶碗,隐约听到这寝宫后边传来响声。
这声音虽小,却也不是全然听不见的,碧袖连忙催促着宫人将东西都搬出去。
待大门合上,碧袖对着后边出来的人跪下行礼。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对碧袖挥了挥手。碧袖看了一眼端坐着一动不动的廉贞,退下了。
赵临渊穿着一身明黄常服,在廉贞身边坐下,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当初同廉贞比试过的侍卫总管高飞。如今,他已经是赵临渊身边的禁军统领,掌管禁卫军禁卫五千兵马,远不只是当初太子身边区区掌管几百人的东宫侍卫总管了。
廉贞从面前的茶盘中取了杯子,给赵临渊倒了一杯茶:“恕臣女有伤在身,不能给陛下行礼了。”
她倒是理直气壮的很,赵临渊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你现在是有罪在身,应自称罪臣。”
廉贞轻笑:“倘若陛下觉得臣女当真有罪,为何不直接赐臣女一死?”
赵临渊目光一凛,灼灼地看着廉贞,这目光不加掩饰,廉贞却也不在意,只是任由着赵临渊打量。
过了一会赵临渊嘴角才带出一丝笑意:“廉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