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硬着头皮过去,也不清楚该怎么说话怎么叫人,迎着那几位客人打量的目光,硬邦邦立在那里,最后是浅香站起来笑着把我拉进了席,“公子这是害羞了呢。”
亏得她说得出来,我老皮老脸的,害羞两个字怎么写得都不晓得!
离仲微微颔首,我乖乖坐下来,挺直背一脸老实。
然后我才知道,那对兄妹是一品山庄的少爷小姐,男的叫龙奇天,妹妹叫龙嫣儿,另外一个是龙奇天的师兄,哪个门派的大弟子,叫风尧。鬼晓得离仲是哪里认得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物,三教九流的朋友都那么多。
不过这次还是不一样,龙奇天倒是像来说亲的,虽然不是很明显。我瞅了那一品山庄的大小姐,又漂亮,又灵巧娇俏,就是不知道脾性如何。明显梦玉的脸色不是很好,她也懂事,知道自己不过是姬妾,没有什么资格不高兴,不过虽然强自掩饰了,唇边眼角却都是遗漏出来的痕迹。浅香就道行高深,神色完全不变,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江停月突然问我:“公子怎么不饮酒?”
哪个不长眼的在我面前也摆了一杯满满的酒盏,这江停月给全桌敬酒,只我放着不喝,就显眼了,我干笑,“我不会喝酒。”
江停月盯着我,笑道:“这酒是新酿,再不胜酒力,抿一口也不见得就醉了。公子若是赏脸,给江某人一个面子……”
这种人情应酬最讨人厌,又难躲,又难应付,我只好拼命笑,表示自己不是拿乔,真正是沾酒就倒。——昨天才闹腾过,今天再喝了酒回去,还要累小安前前后后伺候,不说他的脸色如何,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离仲扫了我一眼,我立即感觉到了,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他,他也看不出喜怒,似乎是有点心情不错,道:“他碰不得酒,醉倒了反而难看,只好江公子扫兴了。”他端起酒盏,敬了江停月一杯,江停月笑着喝干净,转而又去撩拨风尧喝酒了。
我心里蘸了蜜一般,喜滋滋的。虽然离仲不见得是在维护我,不过事实就是他在护着我,所以我很可耻地满心荡漾起来,只恨不得扑上去狠狠亲他一口。
我家离仲真是,真是,帅极了!
他的一个挑眉,一抹不经意的淡笑,说话的样子,饮酒执杯的姿势,都是那么好看,他就像是被夜明珠围起来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光亮璀璨,直勾得我这个没头没脑的飞蛾要往上扑。我跟自己默念,克制,克制,别太熊相了。
结果坐在身旁的浅香低声跟我说,“公子,小心噎着了。”
我讪讪放下筷子,知道方才吃急了,样子有点难看,于是低下头喝水。直到席散,我就没再吃过东西,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了。原来那风尧是离仲的故交,才从塞外回来,说起了这几年的见闻,说雪拥关山,剑寒戈冷,鹰疾兔鶻,说瘦马荒草,长河落日,一个人夜行百里缉凶杀贼,说那月光是冰的,剑是冰的,满地的血却是滚烫,然后渐渐凉成黑色的痕迹,然后击剑而歌,力竭倒下,由着那马驼着回了边城。便是我这种常年躲在皇城里的弱质公子哥,听来都觉得热血沸腾,何况在席的那几个都是英朗儿郎?
“好!少年便当如是!该浮一大白!”这是江停月。
“师兄英雄,南北皆知人人称颂,当为我辈楷模。”
就连龙嫣儿都说,以后要跟着她风师兄一起,天南海北,叱咤江湖,快意恩仇,行侠仗义。
我看浅香和梦玉,这种话题她们都插不上嘴,我也一样。
离仲用手轻轻拍着琉璃酒杯,突然念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应当是喝得有点多了,声音抑制不住有点高,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有一种兵戈相击的冷冽铿锵,在这样的夜里听来尤其惊心动魄。那十四个字全部都落进了我的心里,拔都拔不出来。
他念完最后一个字,没有继续,只是看着手里的酒盏,这月光不是很亮,点起的灯也有点暗淡,我看不清楚他的黑眸里是什么样的光彩。
风尧大笑,多少风沙磨砺出来的豪爽大气,“离兄豪气,不减当年!”
他说当年和他一见如故,可谓知交,然而两人却有着不同的抱负,他生来就是江湖人,漂泊快意的浪子,而离仲却是志在沙场,只谓男儿便该保家卫国封狼居胥,便该一剑光寒动九州。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是龙嫣儿一时口快问了出来,“那怎么离大哥现在在这里当这个小小县官呢?”
龙奇天赶紧给妹妹使眼色,离仲笑笑,道:“问得好!这世事难料,人情波诡云谲,命运捉弄由不得人,不过四个字,怎想得到!”
然后又是笑语喧哗,杯筹影错,宾主尽欢。席散之后,我也不等离天着人来送,自己摇摇晃晃就走了,我知道自己表现得不好,不过也没什么心思去在意他们的眼光。随他们怎么看我这个身份不尴不尬的公子,随他们怎么嘀咕,反正,反正离仲……
错错错(一)
我一个人走在那路上,看着挂起来的灯笼,和头顶上的月,都不是很亮,只照得出一小块的地方,黯淡的阴影里,似乎藏着许多吓死人的东西。我也不怕,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就算跑出来一两只鬼也无所谓,说不定我还能跟它们打打招呼,熟悉熟悉,搞不好还能请它们帮帮忙。至于被吓死也不算难看,自古人不都是要死的么?
从阴影里转出来的却是浅香,给我行了个礼,我胡乱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含糊道:“好,好,你做得很好,我都知道。你好好听话,把事情办好来,我有重赏。”
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浅香她说了几句,大概好像是替梦玉来说话的。浅香是个聪明人,而且心思慎密玲珑,我当初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她虽然不清楚我真正的身份,这几年默默看下来,也知道我是得罪不起的,所以这是为了梦玉的不懂事来找我求情的。我点头,“哦。好,都好。”
只要她们记得我吩咐的话,其它的事情我根本没有心思去计较。我越过她,继续往前走,我要赶紧回去,可以找小安说说话,可以钻进被窝里装死,就不用被这黯淡的月光烫得发疼,吸口气都难受了。
哪知道回去之后,小安居然跟我说,那江停月,乃是神医弟子,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医术,我怔了怔,还没想明白,“神医?”
“神医。”
这五月的天,我却像是跌进了腊月的冰窟里,忍不住一个激灵,脑子也清楚了些,我直愣愣看小安,哆嗦着唇说不出话,神医,离仲他请了一个神医来!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不行,不行……不行!”我把手指塞进嘴里狠狠咬,心里一片乱哄哄,这怎么可以?离仲身上的化功散,还有那七天吃一次解药的毒,都不能少,他要找神医解毒,绝对不可以!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嘴里一张一合话就出去了:“你去杀了他,杀了他,那个神医,现在就去!”
小安默默看我。
“杀了他……”我念了几遍,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是颓废地坐在那里,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般。杀了他,怎么可能,江停月做错了什么惹来这杀身之祸,就为了他会解毒?我这几年害得人够多了,不应该还害了无辜的人。
这五年离仲之所以能乖乖待在我身边,不过就是因为那毒,他的命,他家里人的命都捏在我手上。他只能忍气吞声,只能容忍着我这个卑鄙小人天天在他眼前晃。五年就这么过来了,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继续忍下去,可是我时间不多了……我也犯不着还死死捏着他的命不放,我都是要走的人了!
五年真的不短,再不知道知足,可就太过贪心了。
然后我想起来,又是吓一跳,我给浅香梦玉吃的药,让她们不能受孕的那种,会不会被那个江停月给看出来?!
该死的江停月,他一来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我想了想,打定了主意,“你去把江公子请来,别让人发觉了。”江停月一定要解决,要堵住他的嘴,不管用什么法子……最好,最好他能够识趣点,不然,我也只好下狠心了。
做错事也好,害了无辜旁人也好,或者惹人厌恶也好,反正当年我换走他的卷子,让他与状元美名锦绣前程和公主娇妻都失之交臂,骗他喝下那杯“绕指柔”散掉他的内力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绝对,绝对不会后悔。
我皮厚肉粗,心黑卑鄙,贪婪自私,这是改不了的。
江停月很好说话,莫名其妙被人掳来,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看我,我想了半天,决定先问他,“绕指柔和低眉这两样,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名字缠绵的两味毒都是宫里的,数量稀少且极难炼制,除了我那一大家子人,没有谁有资格用,外头的人连听说都没听说过。所以江停月问我,“那是什么?”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不意味着那毒他就解不出来。我一狠心,问:“离仲身上的毒,你能不能解?”
江停月想了想,突然笑了,“我来之前,风尧就说过,离仲被奸人所害,身上中了两种奇毒,一味散了他功力,一味则是每到七天需要一粒解药,让他被人控制起来。”
我耐不得听他废话,“你只说,能不能解。”
“虽然目前尚无什么头绪,只要给予时日,各类药材齐全,好生琢磨了,倒也有几分把握。”
我慌慌张张把包袱里的东西倒出来,一大把滚圆的珍珠,几颗闪闪的夜明珠,都塞到他面前,他还有点不明白,我咬紧唇道:“都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
我决定利诱,说得天花乱坠,许以他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金银珠宝,数不尽的名贵药材,只要江停月答应听我的,要什么有什么。
江停月也没问我为什么不许他不给离仲解毒,沉吟了片刻,却道:“人命关天……没撞见也就罢了,既到了江某人眼前,只为了这点东西就弃之不顾,这一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