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前我会回来,别让我再看到你……丫头,这笔帐我就让你欠下,今后你要敢再出现猲弋境内,到时你一条命也不够还。”
没有当众揭发她欺骗罪行,他却含笑对她附耳严厉恫吓,接着猛然将阿尘推跌在地、头也不回跳上坐骑,对随从们沉声下令。“我们走!”
因马匹纷遝而扬起的飞舞沙尘刺痛阿尘双眼,她连忙以手遮掩,可他超凡出尘的俊美与恐怖,依旧没自她脑中消失,就这样完整烙印她心底。
虽然最后仍不知他是谁,可阿尘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邪魅的男人。
第一章
当阿尘被吵醒、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状况时,完全陷入震惊过度的失神状态——即使周遭喧哗震耳欲聋,她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她完全不懂现在这堆人围着她叽哩呱啦在说什么。
她还记得几天前她和森伯从市场中逃跑后,一路上没命地往前直奔,不眠不休越过草原,冒着风雨赶到某个山区村落前,他们俩才望见部落草屋后就因体力透支而双双倒下,接着所有的事她就完全不清楚了。
现在是怎么回事?她在哪里?森伯呢?
乖乖!瞧这一大群人个个神情激愤,还抓着她与森伯的包袱指指点点,莫非是另一批来找他们算帐的村民?
他们再也不敢欺骗诈财,只求这些村民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阿尘惊慌失措坐起身、就要拜向众人。“绝没有以后,阿尘请各位——”她紧张的一时不察自己置身床上,酸软双腿刚要移动就失了力道,结果便是她整个人头重脚轻往地上跌下,眼看粗糙的地板越来越近——
“巫女小心呀!”一个中年大婶及时上前接住阿尘,将她扶回床上,看到阿尘一脸慌张地盯紧包袱似乎还想伸手取回东西的模样,大婶连忙拉着周遭的人就向阿尘拜倒。
“不,那可不行!神医巫女,千万别收回您的仙丹妙药啊,咱们都还仰赖您救命!”
“谁是‘神医巫女’?”阿尘一时无法理解那四字是啥意思。
“就是你们俩呀!”大婶一手指着躺在另一张床上的森伯,另一手则指着阿尘。“你们身上带着的不就是在远一点那市集里卖的仙药吗?有村民以前见过你们啊……咱们村里的羊全因这次瘟疫死光,不过神医巫女若愿意住下,咱们定尽心伺候;只求神医巫女大恩大德赐药,大家还靠你们救命……”
话还没听完,阿尘俏脸已经绿了一半;她才想找人喊救命。
“不,大伙听我解释……那药没这么简单就能吃的……”那药根本吃不得!怕遭围殴,阿尘没勇气说出真相,只能急忙想阻止众人抢药。他们以往都拿不知从哪摘采的野草制成糊来行骗,根本没想过要谋害人命啊!
“大伙快跪下求巫女赐药!”胖大婶似乎在村里颇有份量,她才一说,在场所有人全向阿尘跪了。“这场瘟疫已经闹了足足三个月,因为咱们村子没有巫医,外头部落巫医又不愿救人,已经有不少人病死……我的孩子,那孩子才三岁,现在也仍病着;就请巫女发慈悲救救咱们村庄吧!”
“不是我不愿意救,但我不想害你们啊。听我说,还不知那药对你们的瘟疫有没有效——大——婶——你快请起……”阿尘使出吃奶之力想拉起那体型比自己大上三倍的大婶……喔,还真是非常大的大婶……好重……“绝对有效。”大婶斩钉截铁的回答让阿尘深切后悔他们四处行骗的太彻底。“大家都知道很有效。”
“不,你听我说,这药根本就——”是假的!以往没人买药,阿尘会烦恼没饭吃,但现在有人抢着要药、阿尘更头痛……“就是仙丹,这点不用巫女多说,吃过的人都说好。”
好个头啦!“不行!那不能吃!”阿尘欲哭无泪,不知如何解释。“吃过的人还能活着吗?”
“活得很好呢!原先巫女的药掉在路上打破一罐,一头也染了瘟疫的小牛舔没几口就能跑跳;早上隔壁病得只剩一口气的莫老他家人姑且拿一点那药给他服下,他现在也能起身,正跪在门口要感谢巫女赐药。所以大伙正争抢神药,都想先拿回去救自己家人……这药实在太神奇了!”
“对,太……太神奇了。”阿尘心脏差点停止。谁来告诉她这只是一场梦,一场不可能发生的梦……那药……真是仙丹?
“没想到已经半年了……”望着耀眼月色,阿尘和森伯两人满怀愧疚的拎着包袱决定离开这纯朴部落。行骗多年,他们现在才有这层觉悟。
阿尘扶着行动蹒跚的森伯,担忧问了。“森伯,真的要走吗?”
半年前,他们阴错阳差救了这村庄脱离瘟疫肆虐,结果村人就将他们视为了不起的巫医一般崇拜;说也奇怪,原本干枯的水井突然冒出源源不断的水流,今年收成又比往年倍增,山里野狼猛兽也不再出没扰民,就连母鸡下的蛋都有双蛋黄……还暗自庆幸没事的阿尘与森伯,早先两个月拗不过村人热情,索性乐得安稳过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忧日子。可随时间过去,他们发现这种富裕日子越过越让心里不踏实;早在行骗多年后消失的良心慢慢复苏,滋长茁壮。最后近日染上风寒的森伯执意抱病带着阿尘离开。
“咱们该走了。”活这么大把年纪,往昔只关心自己吃饱穿暖的老人,却在村民殷勤照料下,在人生尾声,也学会关心别人……他们以后不论到何处,日子过的多苦,也绝不会忘了以诚待人。“这半年……村民对我们好,我们要记在心里。所以我们非走不可。”
正因自觉无颜承受村民们厚爱,所以森伯打算离开的想法,阿尘也感同身受。只是她自己还年轻倒无妨,森伯年事已高,她不忍心看森伯奔波一生,到老仍没有安身之处……“神医巫女要抛弃我们吗?”炫目火光突然划破黑夜。
原该倘徉在甜美梦乡的村民们尽数涌出屋外,手持火把将阿尘他们给团团围起。“是我们奉献的不够吗?神医巫女有什么不满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一定改,只求神医巫女继续留在村中保佑我们……”
几乎像是练习过的整齐动作,村民一起跪下挽留他们。
于是又过半年,森伯终于得偿心愿,在这村落中安详咽下最后一口气。“保护村民,阿尘……我们对不起他们,没能为他们做此在么……可我很高兴认识他们啊……”紧握阿尘双手,森伯不用多交代遗愿,阿尘也会尽力完成。“守护村民,因为你是他们相信的神山巫女啊……”
“巫女!这烤羊腿您快尝尝看!”
刚从半山腰上摘草药回来的阿尘,才踏进小屋,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如往常以崇拜眼神凝望她的纯朴村民。每当看到全心仰赖她的村民时,阿尘只会越来越充满罪恶感,满心想逃离这里。“谢谢大家。”
她除了尽心尽力为他们祈福外,没别的方法回报。听说别的部落巫女祈福是寒冬浴水三天,她就跑到河边去浸他个十天十夜;耳闻有巫师祈福是焚香画咒上达天听,她没香可以焚,烧了一堆树枝是真的;她也不识字,不会画咒,只好鬼画符充数;惟一能共通的,是她虔诚心意。
一直以来,她运气极好;她想求雨,没多久就乌去密布;有村人生病,在她悉心照顾下,几天后病人就能四处跑跳……虽然阿尘很担心她是不是会将一辈子的好运在此时用光,但她除了过一天算一天也没办法;想离开此地,又觉得对不起村人……没想到一晃眼就一年。转眼间她已年满十八,她日趋美艳动人,也不乏有人爱慕;但她总以巫女必须维持圣洁为借口拒绝,心里着实害怕有朝一日让人识破她行骗;而且阿尘两年前曾碰见这世上最邪美的男人,寻常男子光凭外貌再也无法让她心动。也许这一生,她就为村人当个神医巫女吧……不过,偶尔想起那个聪明傲气的无名青年时,那战栗感仍是那么鲜明……一个邪魅得让人打从心底臣服的美男子……“今天部落里怎么这么安静?”因为心虚,所以阿尘向来独居在离部落有段路程的山林里。
“男人们都到村落外集合去了。”部落大婶笑吟吟的告诉阿尘。“今天大伙有点事想请巫女帮忙。”
“有话直说。”每次一听村民的要求就直感头皮发麻的阿尘,却得为了巫女颜面而大言不惭保证没问题。虽说从前骗吃骗喝是她专长,她就是靠着过人胆量与随遇而安的精神闯荡各处;但现在她还是有点怕。
“就请巫女发挥神力,打倒入侵的猲弋骁勇元帅穆冲云吧。”
“这当然没问题,有我阿尘出马——啊?”
一时怀疑自己听力有问题的阿尘,站起身拿起小竹棒掏了掏耳朵后,她才又安稳坐了回去。“你刚说要我如何?”“打倒入侵的骁勇元帅穆冲云!”
一个人的话不足采信,两个人的话也缺了些份量,但有二十个人异口同声包围她说话的时候,阿尘就算想装傻也没用。
脸上只剩一个僵硬笑容,阿尘当场吓呆。
草原上,有谁不知猲弋三大元帅的威名?阿尘当然听过劫掠维生的猲弋族年前新上任的三大元帅是多么恐怖的狠角色。
三大元帅一旦下达战帖开战,对方不投降缴交贡物、就只能乖乖等着受死;他们想劫掠的目标从没失手过。除了四方几个大国有实力与他们抗衡之外,在这片广大疆域上,他们对其他各族几乎是予取予求。
现在猲弋的魔掌已经连这么宁静的小部落都不放过了吗?
可村人要她跟穆冲云对阵?这岂不是要玩掉她的小命?
“猲弋对我们下达战帖了吗?”阿尘脑中闹烘烘,还陷于半失神状态,完全束手无策。“何时的事?”
“十天前就送来了。”也许因为对巫女有无比信心,所以每个村民似乎对于骁勇元帅穆冲云的进攻并未放在心上。
“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呢?”阿尘很想当场晕倒,可现实却没时间让她这么做。
“巫女不是应该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