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伤疤跟茧子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消,但……
“讨厌自己的手吗?”册云问她。
初雪怔了怔,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真奇怪,每次不管她在钻什么牛角尖,他总能很快发现,然后给她开扇门,让她走出那个地方。
就在一会儿之前,她还觉得自己的手难看,现在却觉得自己的手漂亮得天下无双。
银荷那不染阳春水的手非常美,但天下间凡富贵人家小姐都是那样的一双手,她的手虽然满是疤痕茧子,但百年内却只有她能在弱冠前成为御墨制手。
她没有天分,这是十年来,日日四更起床换来的。
面对册云的疑问,初雪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不讨厌。”
“只是不讨厌?”
“我很喜欢。”
这次,换他笑了,月色下,他有神的双眼看着她,“初雪,老爷跟夫人很以你为傲,你也要以自己为傲。”
初雪抚着自己比下人还要难看的手,这是十年功夫换来的……
好奇怪,原本以为手就是手,从来没去留心应该是什么样子,早上在画舫上看到银荷的纤纤十指,只觉得好漂亮,好羡慕,真希望自己的也那样柔美,可是现在,看着粗糙至极的十指与长满茧子的掌心,她真的觉得自己的手……最美。
第4章(2)
爹爹跟娘说要在赵老爷家住上八日,回来前一天,族姑跟她说,难得到了天下闻名的杜府做客,想去城西大庄看看。
初雪一呆——去城西大庄当然不成问题,厂子里近千个工人在做事,也没什么好秘密,不过万一族姑说要去比笔院跟墨院,该怎么样才好?
笔院跟墨院都是二十年以上的老师傅才能进去的地方,专门做“御品”与“学士品”,不比厂子里工人做的一般笔墨,这可就秘密了,加什么添香,加什么添色,香狸毛跟鹿毛要怎么配,羊毛跟狼毛又如何分比,那是出了院子就不能讲的事情。
只能说,提出这个要求,九族姑,算你脸皮厚。
“九族姑又不是外人。”杜秋满一脸笑意,“何况不过是看看而已,应该不要紧吧。”
“这……”
没记错的话,这堂祖姑的亲哥哥也是在做笔墨的呀。
百年前大家所学都是一样的,只是她的太爷聪明了些,爷爷也聪明了些,爹爹也聪明了些,百年下来,其他支收的收,改行的改行,只剩下少数几户在做,做归做,但能做到“尖齐圆健”就只有杜有松这一支了。
就算她小人好了,她就是觉得到时候族姑会说要进笔院跟墨院瞧瞧,然后回头便把看到的东西跟自己的哥哥说。
“城西大庄的都是辛苦活儿,族姑跟族妹还是别去了。”
“怎么说我也是姓杜,看到自家哥哥生意做得这样好,当然得去看看本家到底怎么做事哪。”她从竹县出发前,哥哥还再三交代,让她有机会去城西大庄看看,不管看到什么回来都告诉他——百年前是一样的功夫,怎么现在一个成了书香世家,他却只能被当成一般商人,虽然也是有三十四工人在做事,但人家年年上京会文人学士,他却只能卖穷酸人家买的便宜货。
她当然知道这事情绝对不简单,也知道她亟欲讨好的这个杜三公子肯定不高兴,但有什么办法,丈夫过世后,她在夫家生活并不好过,小叔甚至刻意不给月银,这几年要不是哥哥接济,她跟银荷的日子恐怕连裁剪新衣都困难,为了报答哥哥,无论如何,她也得走这一趟。
何况,堂哥跟堂嫂明日既归,如果现在不能用长辈的身份让初雪陪她去,等堂哥回来时,那是想都不用想了。
“姑姑是长辈,初雪这一回就听姑姑的吧。”
初雪正在想是否该装肚子疼,先躲过今日再说的时候,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她隐约看到大门大开,两顶绀色轿子停在门外,册云领头,后面跟着几个丫头小厮,一群人就这样进入大厅。
“你们怎么还在这?”
屋内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汪管家连忙说:“早上忙着准备水果香烛,忘了跟三公子还有沈夫人,沈姑娘说,今日该去点灯。”
册云笑:“三公子莫不是忘了今日该点春灯吧?”
“春灯?”银荷显然被引起了兴致,望着册云,“那是什么?”
初雪看向册云,眼中闪着相同的疑问,那是什么?
只见他一脸笑意,“沈夫人,沈姑娘,今天是文天寺一年一度点春灯的日子,午时乃最吉之时,往年是老爷跟夫人去的,不过今年老爷跟夫人不在,因此由三公子替代,夫人跟姑娘若有兴趣,不如一起前往,点完春灯,还可以到文天寺后的竹林逛逛,那竹林百年受到香烟浸润,就算走得远了,也闻得到檀香味,很特别。”
杜秋满皱眉,一年一次的日子……既然这样,也就不能在今日去城西大庄了,想到刚刚初雪可能有些不快,她想都不想就说:“那好,我们就去那文天寺吧。”
半个时辰后,丫头们来报一切准备就绪,一行人便更衣出发。
青山小径间,两顶绀帐轿子稳稳地往文天寺移动。
轿子前是两匹骏马,初雪跟册云各执一辔。
轿子后跟着几个丫头小厮,手上各挽着竹篮,里头放着香烛水果,显然是要上文天寺拜拜去的。
“爹娘以前真的有点春灯?”
“那是我编出来的。”
“也还好你编了这个。”初雪大概将早上的事情说了一下,“不好答应,又不太好拒绝,我连肚子疼这招都想了,你要是再晚一点进来,就会看到我捂着肚子狂叫风大夫。”
“倒也不是刚好,早上戊院的大丫头来说,听见她们母女俩在商量要怎么让你带去城西大庄,我想她是长辈,不好推辞,所以就叫人去准备这些香烛水果,再请来汪管家,假装是他忘了告诉你。”
初雪觉得有点好笑,但老实说,也不太意外就是了。
他的习惯是放眼线,让眼线来报告大事小事,他再决定要怎么做。
“那万一她们到了上面,却没有什么点春灯怎么办?”
册云笑了笑,“单程要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轿子又颠簸,不习惯的只怕不到三分之一路程就开始晕,就算能撑到石阶下,沈夫人跟沈姑娘也没那力气上三百多级的石阶。”
初雪想想也是,轿子走平地还好,走山路是晃得胸闷,她曾乘过轿子上文天寺,晕得厉害,后来干脆下来走路还比较神清气爽。
族姑跟族妹若是不习惯,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如果沈夫人与沈姑娘真有力气上文天寺,那就说我记错日子便行。”册云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无论如何把时间磨掉,就算立刻回头,也不可能有时间去城西大庄了,事情拖过,等到明天老爷夫人回来就好。”
初雪想想也是,心情很快由阴转晴。
随着轿夫喝嘿喝黑的声音,一行人在长石阶前停下。
两人翻身下马,初雪前往第一顶轿子招呼杜秋满,册云则往第二顶轿子招呼银荷。
“山路颠簸,族姑还好吗?”
“还好。”
“族妹呢?可辛苦?”
沈银荷摇了摇头,“坐轿子来,不辛苦的。”
看她一脸苍白,初雪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沈家母女已经在府上住了几日,坦白说,虽然她不喜欢族姑,但对这族妹还是有几分喜欢的。
她很安静,也挺乖巧。
除非族姑以眼示意,不然族妹几乎是不要求也不抱怨,个性似乎还有些害羞,也因为这样,她对她的感觉不错,几乎可以肯定,“初雪哥哥”这种看似亲切,其实恐怖的叫法是族姑逼她的。
此时,初雪见她脸色不好,眉心微蹙,觉得不太忍心,便道:“若颠得厉害,就在茶铺歇一会吧。”
银荷还来不及回答,杜秋满已经抢先说:“不要紧,点灯有良辰吉时,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真的不要紧吗?初雪怎么看都觉得银荷快吐了……
就在她想着要用什么理由休息的时候,册云开口,“不如我跟公子先上去捻香,沈夫人与沈姑娘就在此喝杯茶,等体力恢复再上山如何?”
文天寺在山顶,从石狮处攀上,要过三百级阶梯,马匹跟轿子都得停在山腰,久而久之,便有几户人家在这设了小摊,提供点心跟茶水给轿夫或者一些想休息的香客,也帮忙给马尾草刷毛,赚一些赏钱。
杜秋满颇有疑虑,“这样行吗?”
册云笑了笑,“在吉时点上灯就行,何况要从此地上去文天寺,石阶共有三百来级,夫人跟小姐一路辛苦,不妨先行歇息。”
“那好吧。”
老实说,那山路颠得她真有些吃不消,但由于早上她坚持要去城西大庄的事情让初雪为难,现在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两母女麻烦,只好硬忍着,既然能休息一下,是最好了。
见杜秋满不再坚持,册云转身对从府中带出来的丫头小厮说:“你们几个都留下来,琴娘,春芳,你们二人给沈夫人跟沈姑娘松松手脚。”
“是。”
“夫人跟姑娘身体好了再上来就好,不必催促,还有,这几日春雨湿滑,待会小心伺候两位走石阶。”
“是。”
第5章(1)
初雪在旁边看着,突然发现有些事情不太对——册云发号施令是没什么,但银荷那表情是……
不会吧。
她当下觉得应该是眼花,银荷是害羞姑娘,怎么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咧咧地瞟了册云一眼又一眼?但她现在的确一眼又一眼地看着,还嘴角含笑,总不会是刚好。
耶?这……
是,这几天为了尽地主之谊,册云都跟她们同出同入,但银荷的第一目标不应该是她吗?什么时候……
初雪看着册云。
他相貌好看不用说,发落事情有条不紊,温和的语气中自有一番威严,平心而论,是很迷人,尤其是对于深闺姑娘来说,有点致命——比起来,她这三公子虽然家大业大,但站起来还没银荷高,讲话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