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得过吗?”
深深望住橘儿,我担心的才不是说不说得过,而是担心后宫生活不容易,她若无坚定意志,将她单独留下,不是福,是祸。
可她不留,我就别无选择了。
凝睇着她,我放软声调:“橘儿,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假使你不肯,我自是无话可说。明日,你就随宫女们回大周吧!”
我刻意这样说,斩断她与我共侍一夫的念头,她只能选择险进或稳退,没有模糊空间。我只盼这些日子的说服,让她对宇文谨留心。
她低眉,无言。
我叹气,拍拍她的手背。“若你想改变命运,就赌上这一回;如果你宁可一辈子当‘橘儿’,我也不能勉强你。人人皆知富贵险中求,可冒险毕竟教人畏惧,你想想吧。”
她还是不语。
下床,我自箱笼里找出一个红绫包果,层层打开后,里头是个嵌银丝的楠木盒子,打开盒盖,我从里面拿出一个镶着翡翠的金项圈,交到她手上。
“日后,你若成了王妃,这东西你自然是看不上眼,但眼前我也只能给你这个留作纪念,其他都是皇后赏下的,我必须带进宫。”以退为进,我希望这些闪亮亮的东西能助她下决定。
她咬了咬唇,似是有话要说,但磨蹭了半晌,仍说不出口。
“莫非你介意这次入宫,只是当个嫔妃不能为后?”
“小姐,你在说什么呀?橘儿只是供人差遣的小婢,能嫁给一国之君已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怎还能……贪求太多!”她急了,话冲出口,双颊羞红。
闻言,我定下心。成了!
很好,她心里是愿意的;很好,她懂得不计较、懂得满足,后宫漫长岁月,就能图得平安稳当。
“既然愿意,就牢记我的话。入宫后,你要凡事恭顺谦和、认分,把公主身份抛在一边,我想,应该不至于有人来为难你。”
“橘儿知道。”
“你不必担心会不会穿帮。康将军说过,明日你进宫后,他就要领兵回朝复命,到时熟识的人都离开,再没有人能指证你。只要能顺利嫁给宇文谨,之后,就算有人知道你不是真的凊沂公主又如何?难道真要为这种小事挑起两国争端?我猜,届时就算你站到大周皇帝面前,他也要一口咬定,你就是他封的凊沂公主。”
事关两国外交,谁能不谨慎?只要能安然度过明晚的洞房花烛夜,我们就赢了。何况,我是男人的话,也会为了能娶到这样的娇妻美妾而得意。
“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只是往后宫里没人照应,你要处处小心。”
“嗯。那小姐你……”
“不必担心,我有皇帝赏赐的一百两黄金,那些够我吃穿不尽了。”
“小姐要回家吗?”
“不回。”那些人、那些事,从此与我一刀两断。
我望着她,细细叮嘱了些琐事,件件样样都要她记牢,直到天光初亮方罢。
翌日,我们互换衣着,等待宫里的人来。
梳妆、上头、穿衣,美丽的橘儿像个芭比娃娃,任人折腾。她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微笑,不知是在为未来的人生感到欣喜,还是想用笑容来教我安心。
一袭大红嫁裳穿到她身上,锦绣灿烂,艳丽鲜明,衬着橘儿姣美的面容,更是美丽得不可方物。一抹红霞掠上双颊,她露出含羞带怯模样。
每个人都在选择自己的人生,我是,橘儿也是。之后,我们都只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喜娘为她戴上珠冠之后,退了下去。
关起门,我回身到案前倒了两盏茶,一盏递给橘儿,一盏自己拿着,说道:“橘儿,我以茶代酒与你辞行,从今尔后,你就是章幼沂,再也不是橘儿了,懂吗?”
她点头,答应。
我从漆盘里取出大红盖头,为她覆上红巾,终于大事底定。
送走橘儿之后,我便躲在衣柜里,直到夜深,才悄悄地从屋里走出来。园里没什么人,我很容易地就从后门偷偷溜走。
走到大街上,浓厚的乌云埋了月亮,点点雪花拍打着我的脸颊,寒风扑面而来,风声在我耳边沙沙作响。
很冷,但一股无可言喻的清新感渗进心肺,我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觉得很开心,彷佛这些日子以来落在身上的枷锁全都不见了。
从今天起,我又是自由自在之身,章幼沂的苦恼、痛楚全与我无关,至于那时不时窜入脑袋里的思念……
不怕,我很能干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点本事我有。
两个月后,我在南国京城的城郊处,买下一个不大的庄园,还雇了门房、婢女和厨娘。
大周是不回去了,要断当然得断得彻彻底底。但我之所以会决定留在这里,还有一个重要因素──离这里不远的城里有一间药铺,货色齐全,可以买到我需要的药材。
这里虽是南国,但生活习惯、吃食与大周并无太大差异。因此新生活很简单,镇日就是吃吃睡睡、赏花看鸟,要不就是领了婢女到街头闲逛,皇帝赏赐的一百两黄金,供了我舒适日子。
没有电视计算机的日子,光阴过得极其缓慢,阅读成了最好的休闲娱乐,这段日子我买了不少书,天天读着,说话、气质因而越来越有古人味儿。
所以说,环境影响一个人何其巨大,我怎能埋怨阿朔把爱情、婚姻看得太轻?娶妻迎妾,是这个时代的男人都做的事情啊!
这日,精神不错,我携了婢女小敏进城,一方面是闷得慌了,一方面也是药煎完了,得再重新抓过。
“小姐,您干啥天天吃药?是生啥病啊?”
小敏脸圆圆的,身子丰腴,白白的脸上有几颗麻子,才十四岁,手脚伶俐、很懂得察言观色,什么事一教就上手,不必我花太多心思。
她家里有爹娘和几个弟弟妹妹,虽然贫穷,全家人窝在一块儿倒也有趣。本没想过出来帮佣,留在家里织织绣绣也能挣几个钱,实在是听说我一个姑娘独居在外,需要个照应,她娘心慈,就让她来了。
她常说:“没想到姑娘性情这般好,不但给我月钱,还让我把弟妹带进庄里玩耍,他们怕是这辈子都住不起这样的大屋子呢!”
只不过是小到不能再小的恩惠,她却讲得天大地大,说穿了,不过是我怕寂寞,多些孩子的笑声,图个日子快活。
“没什么大病,就是身子虚,大夫说要日日喝着,调养调养。”我搪塞了几句。
小敏问倒我了,这药得喝到几时,我也弄不清楚。
上回兴起,我把药倒在花盆里,不过断了半日药,夜里,腹间又开始隐隐作痛、全身冒冷汗。手脚无力的感觉让人心慌慌,我连忙唤起小敏,重新煎一服药。
和亲路上,康将军对我的用药特意留心,时时盯着橘儿给我熬药,我猜……这药怕是不能断了。现在想想,我的第六感真灵验,什么病去如抽丝,恐怕是应了我那句“春蚕到死丝方尽”。
到死……丝方尽?情丝也是吗?会不会隔一段时间,思念少了、回忆少了,情丝也跟着淡薄?
总不至于非要人死,丝才吐尽吧!这样的情太苦,我不爱。
“给小姐看病的大夫厉害吗?要不要咱们再寻一个能干大夫,说不定他不必天天让小姐吃苦药,也能把小姐的身体调养好。”
“小敏煎药煎得累了?”我取笑她。
“不累,才不累呢!”她连忙否认。“上回,小悦想替我的工,我还不肯。”
小悦是小敏的妹妹,小她一岁,个头却比姐姐大。她很少说话,做事却仔细贴心,那次我教她认几个字,才看两遍,她就记全了。
听小敏说,小悦回家后,时常拿着树枝在沙地上练字,非把字全写齐了才肯吃饭。爹娘常笑话她,说他们家就要出个女秀才了。
听见这话,我心里不舍,便买了几本书册和文房四宝让小敏给她送去,她高兴极了,从此一得空就往我那里跑,擦桌子、抹地板,她用自己的方式向我表达感谢之情。
如果说,我在这个时代有什么不肯舍弃的,大约就是这些人的情感吧!镛历的、镛晋的、镛贯的……大大小小皇子都无条件对我好,现在,连小敏、小悦也是这般一心一意待我,被人这样对待,谁都会割舍不下。
一踏进药铺,我们就让一双眼睛盯上,偏过头,我瞄对方一眼。
那是个外表端雅,看似温润淡泊的男子,他穿着浅紫色袍服,嘴角含着温柔笑意,静静地注视着我,即使同我对视,也不改态度。
我刻意转开头,但他并没有别开眼。
挺直背,目不斜视,我平静地把药方交给老板,尽量不引人注目。我吃过亏,已经慢慢学会沉潜。
“小姐,你认识那位公子吗?”小敏也发现他的注视,偷偷扯着我的袖子问。
“不认识。”
“他那样看人,好像你们很熟。”
“放进锅里滚个两刻钟,什么东西煮不熟?”我笑笑,不以为意。
“小姐,我是认真的。”
我笑笑,拍拍她的手背,“别理会他,咱们又不能控制别人的眼光。”
“可,那公子长得真好呢!”小敏用帕子掩唇笑道。
长得再好的男人我都见过,真要论较,他还排不上名次。
“小敏心动了?没问题,待会儿我先回去,你留在这里,把斯文公子看个过瘾。”
“哪有当小姐的这样子说话!”她一跺脚,努着嘴轻嗔道。
我也没办法啊,来了这么久,就是学不来当大家闺秀。
老板把药交给小敏,在小敏付药钱同时,老板迟疑了一下,忍不住说:“姑娘,上回老儿同您说过了,这药……不能多服啊。”
是啊,上回他是略微提过,可不服药会怎样,我不是没试过。
“我想,没大碍的吧。”我刻意说得轻松。
他看小敏一眼,又望了望我,低声问:“请教姑娘,你是不是常常觉得身子乏力、见风就发冷?”
“是。”
“这药……能不服还是不服的好。”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