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璇轻轻笑着,继续向前走着:“不了解也好。你和朕说说,为什么你愿意留在朕身边呢?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对抗整个家族,并不明智。”
“臣只是敬佩圣上。”谭襄小心地斟酌着话语。
“敬佩?”祺璇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不该是憎恶么。”
谭襄拘谨地笑了笑,道:“臣并不以为,臣有什么立场来憎恶圣上。堂姐进宫,对于家族来讲是莫大的荣幸,进宫之后,也没有任何对堂姐不好的事情发生。若说憎恨,只怕是憎恨您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吧。”
祺璇笑笑,没有接话:“你很小心,太过于小心了。有时候,朕会在你身上找到轩少的影子。”
“臣和驸马……没法相比。”谭襄低下头,“圣上缪赞了。”
祺璇看向他:“呵,是不是缪赞,或许以后会有人告诉你吧。”顿了顿,只觉得脚下麻麻的,有些站不稳,伸手扶住谭襄,祺璇漫不经心地看着身侧的一棵桃树:“这些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雪化了,春天来了的时候,这里的桃花怒放,远远看去,好像一片红云,最是漂亮。”
“父皇有17个儿子,11个女儿,活到现在的,只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扶着谭襄慢慢向前走着,祺璇嘴边的笑容有些淡淡的讽刺,“父皇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朕了吧。他们——我死去的哥哥还有姐妹——或多或少,都是朕下的手。为了这个位置,朕杀了很多人。”
“朕,从来也都不是一个好人。”祺璇自嘲般笑着,“朕足足忍了32年,才到了今天,想放手,也难了。”
“皇上——”谭襄看向他,“自古以来,哪一个皇帝是干干净净地坐上这个皇位的呢?”
“呵。”祺璇轻轻笑着,“是不是干净无所谓,是不是名正言顺,才是重点。”看向谭襄,祺璇没有再笑:“以后你就好好跟着我四哥吧,等丹熙回来,你也可以继续跟着丹熙。”
谭襄诧异地看了祺璇一眼,点头,没有说话。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南花园门口。进到寂静的南花园,一片萧瑟。废弃了许久的院子,说起来也从来不是热闹的地方。
挥手示意谭襄退下,祺璇静静站在回廊中,听着周围的动静,眼睛一亮,嘴边漾起些许笑意:“你来了。”
“再不来,还知道能见到你么?”一个沉稳的女声从身后不远处响起来。
祺璇没有回头,只是笑着,带着几分甜蜜:“北边下雪了吧?你可不要为了漂亮,穿那么少。”
“你要摸摸我穿了多少么?”说着话,一双戴着厚厚皮手套的手圈上了他的脖子,声音也娇俏起来:“你自己倒是穿的少,没有资格说我。”
就势抱住她,祺璇呵呵笑着:“嗯,的确乖多了,知道把大氅穿上了。怎么不好好呆在狩国?”
“狩国没有你啊。”她把头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还知道事到如今了,你再没有太平日子可以过了。”
祺璇轻轻拍着她的背:“很高兴又看到你。”
“你会赢么?”她抬头看他。
“你觉得呢?”祺璇微笑着看着她,“如今,我可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赢不了,无论我手上多少兵都赢不了。更何况,我也没有心力去打这样一场仗了。这么多年,两败俱伤……”
“你……”她握紧了他的手,“你中毒了?!”
“好聪明的小贺兰。”祺璇溺爱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抱紧了她,“我最信任的弟弟,一直一直在给我用毒。等四哥登上皇位了,他也是大功臣吧。毕竟,他和四哥当了那么多年的亲兄弟……”
“你——”贺兰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祺璇依旧是轻轻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就在刚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脚麻了,再也没法用力。再过一下下,我可能就没法站,只能坐在椅子上了。”握住贺兰的手,祺璇笑着:“等一下,你扶着我,好不好?”
贺兰抱住他,声音闷闷的:“好。”
“来,给我讲讲你在狩国过得怎么样。”祺璇温和地笑着,“在这儿住的久了,还一直怕你回去了不习惯。”
“过得很好。”贺兰柔柔地说,“太平静了,平静到有种腐朽的味道。我知道你让我会去是为了我好,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来找你。看到你,我才觉得那些腐朽的味道才散去了。”
祺璇温柔地笑着,看着她:“回来也好,这里也算是你的家。”
“以后还会不会是我们的家?”贺兰看向祺璇,声音有些哽咽,“这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呢?”
祺璇轻轻叹气,只是抱紧了她,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祺璇轻轻松开她:“从现在开始,我就只能靠你扶着我了。”说话间,他整个身子晃了一下,好像要栽倒在地上。
贺兰一把扶住他,避开眼睛不看他,而是看向了另一边,声音有些哽咽:“他们——快来了吧。”
祺璇点点头:“应该快来了。”
说话间,只听得谭襄的声音从南花园外传来:“皇上,明亲王,福亲王,延公主来了。”
“请。”祺璇站直了身子,声音在不自觉中多了很多威严。身边的贺兰苦笑一声,侧头过去看向了进来的三人。
见到贺兰,三人明显一愣,却不约而同地避而不谈。
祺谧轻轻笑着,看着祺璇:“十六弟,你是准备让出皇位么?”
“让出来?”祺璇浅笑,握住了贺兰的手,看向了祺玫,“十七弟,你说我该不该让啊?”
祺玫愣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身子摇晃了一下,祺璇握紧了贺兰的手,脸上的笑容有些不真实的从容:“哦?那我该让还是不让呢?三姐,你说说看,我该让还是不让呢?”
兰若看了祺谧一眼,没有说话。
祺璇冷笑出声,看向了祺谧:“四哥,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让给你呢?”
“如今的你,只不过实在作困兽之战,倒不如省省力气,以后我必定不会亏待你。”祺谧轻轻笑着看向他,“十六弟,你说是不是?你是最聪明的人,最应该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了。”
“哦?”祺璇轻轻笑着,“这么说来,我不把皇位交给你,倒是天理不容了。”说到这里,他看向一边的祺玫和兰若,笑得温和:“你们先出去吧,我和我四哥有话说。”
兰若和祺玫相视一眼,忐忑地离开了南花园。
贺兰担忧地看了眼祺璇:他几乎整个身子都倚在她身上了。
祺璇侧头看向贺兰,温柔地笑着:“你扶着我坐下好不好?”
贺兰点点头,连忙扶着他坐在回廊边上,自己退后几步,站到回廊的另一边,远远地看着他。
祺璇笑着看向祺谧,笑得苦涩:“你,好自为之吧。”这边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圣旨,交到他手上,依旧在笑:“我只是把皇位暂时放在你那里,我会让我的儿子去从你手上讨回来。”
祺谧嘲讽般大笑,道:“以后的事情不是你可以控制。如今你该做的事情,就是把皇位交出来。”展开手中的圣旨,祺谧眼睛一亮,没有再说话。
祺璇吃力的笑起来:“四哥看着可还如意?”顿了顿,他看向了一边的贺兰,示意她过来,口中犹然笑道:“四哥不愧是我的四哥啊,十七向着你,三姐向着你。他今天既然会给我下毒,明天也或许会对你下毒。她今天背离自己的亲弟弟,难保明天不会放弃你这个算不上嫡亲的哥哥。”
祺谧愣住,看着祺璇,从他的话语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正要开口,那边贺兰已经几步来到祺璇身边扶他站起来。
祺璇整个身子靠在贺兰身上,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起来:“好啦,皇位也给你了,我也该走了。”说着话,贺兰已经扶着他慢慢走开了。“谭襄是值得信任的人,我留给你,免得到时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祺璇的声音犹然带着几分笑意,冷冷的回荡在南花园中。
祺谧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头浮上了些许不安。
这时,谭襄进到南花园,恭敬地向祺璇俯下身子:“皇上,臣护送您回璇镜宫,这里不安全。”
祺璇吃力地摇摇手,指向了祺谧:“从今天开始,你的主子是他,他是皇帝了。知道吗?”
谭襄一愣,跪倒在祺璇脚边:“皇上,臣只认你这个皇上。”
“呵……”祺璇示意贺兰把他扶起来,声音低沉了许多,“你替我的儿子好好看着我的江山。”
谭襄抬头看向祺璇,慎重地点了点头。
“你要好好保护的人是他,他以后就是皇帝了。你不怕会和家族反目,从此以后,你会在你的家族中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祺璇轻轻笑起来,“你的未来,他的未来,还有我儿子的未来,都在你身上。”
听着这话,谭襄只觉得鼻子一酸,又一次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是!臣遵旨。”
祺璇回头看了祺谧一眼,表意不明地笑起来,握紧了贺兰的手,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
搀扶着祺璇,慢慢走在寂静的宫中,没有太多话语,心中却已经泛滥着酸楚,贺兰下意识抱紧他的胳膊,时间倒转,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她抱着他的胳膊,问他为什么不想娶她呢?
走了许久,祺璇突然停住了脚步,指着不远处的流云亭,吃力地笑笑:“我们到那里去坐坐。”
贺兰没由来的一惊,扶着他进了亭子。
靠着栏杆坐好,祺璇虚弱地笑着:“我累了,没力气再走下去了。”
贺兰一愣,仿佛已经预见到将要发生的事情,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祺璇嘴边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颤颤地抬手指向了芙蓉溪的另一边:“那里……从那里出去,我死了,你带着我从那里出去……”
贺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泪水不知不觉滑下脸颊,哽咽着没有说出话来。
祺璇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无力地笑着:“恨我吧,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贺兰,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
话没有说完,他只觉得一股寒气袭来,打了个哆嗦,眼前一片白亮。
贺兰伸手抱住他,任凭泪水肆意地流着:“我不恨你。”
天色已晚,夜幕降临,北风肆意地吹着。
他去了,死在自己最信任的兄弟给的毒药下,生前斗争了一辈子,风光无限,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