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重阙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晏重阑的头,〃朕是你的皇兄,大晏的天子,阑弟。〃
是时深冬,距梁默开始配制七夜梦,已过去半年。
晏重阙带着晏重阑从华贵暖和的皇家马车上下来,站在了天牢的外面。晏重阑紧紧地挨着晏重阙,抬头看着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不解道:〃皇兄,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晏重阙笑道:〃来看你的仇人,当年收养你的前丞相梁周。朕早晨才同你说过以前发生的事,你便忘记了么?〃
晏重阑垂了眼睛,摇摇头道:〃阑儿不曾忘记。只是那个人那么讨厌,阑儿不想见他。〃
……虽然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早晨皇兄告诉自己过去十余年的往事的时候,几乎一听到梁周和梁疏辰的名字,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厌恶便涌上了心头。
……自己在失忆前,一定恨死了那两个人。
晏重阙却笑了笑,不说话,举步向前走去。晏重阑愣了一愣,连忙小步跟上了晏重阙。
冬天的地牢格外阴森寒冷,晏重阑一走去,便不由打了好几个寒颤。晏重阙将手中暖炉递给他,刑部官员毕恭毕敬地领着二人向地牢深处走去。
地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地上只铺着单薄的干草,一个身着囚衣的人蜷缩在墙角,闭着眼睛,不知死活。
晏重阑并不识得那人的脸,仍是看得心中一阵害怕,情不自禁地牵起了晏重阙的衣角。晏重阙微微一笑,眼神轻轻一飘,那大臣立时心领神会,高声喊道:〃梁周,快起来面圣!〃
角落里那人微微睁开些眼,却不抬头看,只是在原地换成了跪姿,〃罪臣梁周参见皇上。〃
晏重阙笑道:〃梁爱卿近日可好?朕今日带来一位客人,梁爱卿不看看来人是谁么?〃
梁周略略抬头一看,却突然瞪大了双眼,喉咙中发出激动的声音,一把上前隔着铁栏抓住晏重阑的衣摆,〃郡儿!郡儿!〃
晏重阑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梁周却紧紧抓着不放,〃郡儿!郡儿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爹爹便放心了!〃语罢松开双手,向着晏重阙一口气磕了五六个头,〃皇上!多谢皇上!罪臣对皇上感激不尽!只要皇上放过郡儿,要杀要剐,罪臣决无二话。〃
晏重阙哼了一哼,冷冷道:〃阑弟乃是朕的亲弟,朕过些日子便要册封其为兰王。皇家兄弟间的事,似乎用不着梁爱卿插手。〃
梁周呆了一呆,抬眼看向晏重阑,却意外地在他的脸上,看到再明显不过的憎恶和轻蔑。〃郡儿,〃他怔怔地唤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看着爹爹?〃
晏重阑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逆贼梁周,你以为你这样巴结讨好我,我便会向皇兄求情放过你么?你做梦!你对我做过的事,我一辈子不会忘记!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梁周微微晃了晃身子,〃郡儿你说什么?爹爹怎么一个字听不懂?你是在怪爹爹,怪爹爹没有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么?爹爹只是。。。。。。〃
〃够了!〃晏重阙打断他,〃阑弟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梁爱卿不用再辩解了。〃
梁周看着晏重阙冷漠的表情和眼底微微的得意,突然便有些明白了,〃皇上,您。。。。。。〃
……他怎么可以把戏演得那么逼真?
梁周的表情越是凄凉悲伤,晏重阑越是从心底感到恶心。不耐烦地截住他的话,〃你什么都别再说了,我每多听一个字就更讨厌你一点!皇兄,这里又冷又脏,还有那么坏的人,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梁周看着他,微微张开的嘴角不断颤动,最后艰难地开口道:〃好,你走,你根本就不是我的郡儿。我的郡儿,绝对不会这么恶毒,绝对不会这么狠心地对一个养了他十六年的人。〃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郡儿。我是晏重阑,大晏的皇子。梁疏郡,不过是被你骗,被你利用,被你一手捏造出来的一个人!〃
梁周再也忍不住,倒在干草堆上,干枯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苍凉断续的啜泣回荡在深狱,更显阴森可怖。
梁周在朝堂上风光了一辈子,为了这个少年登上皇位处心积虑谋算了十余年,最后竟然落得了这样的下场……他此刻怕是已肝肠寸断了吧。
好戏看够……晏重阙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走出天牢,晏重阙笑问晏重阑:〃方才阑弟说得真好,怎么,解气了没有?〃
晏重阑闷闷不乐道:〃不知道是因为看见他,还是因为生了很大的气,现在我的心里,很难受。〃
晏重阙顿了一顿,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头顶,〃阑弟天真无邪,从未见过梁周这等厚颜无耻之人,定是被他气坏了。〃
晏重阑抬头道:〃皇兄,我一点也不想看见那个人,就是骂了他心里也一点也不舒服。我们以后不要再来了好不好?〃
晏重阙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看见天牢外的街角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玄色袍子,孤影茕茕,在漫天大雪中,更显寂寥。
晏重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那人向着他,缓缓翘起嘴角,笑容温柔如月,暖如春风,似要将寒冬中的冰雪尽数化去。
晏重阑看得一愣,却听晏重阙在旁轻笑道:〃那人便是阑弟昔日的‘大哥',梁疏辰。〃
梁疏辰……这个名字一入耳,又是一种厌恶憎恨到了极点的反应冒了出来。
晏重阑皱起眉头看着梁疏辰……这么好看的人竟然和梁周一起骗了自己整整十六年。
梁疏辰慢慢向二人走来,对着晏重阙行了一个礼,〃微臣来看望家父,不想竟与皇上相遇。皇上方才可是带着阿郡,去看过家父了?〃
晏重阙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梁疏辰抬起头看向晏重阑,长眉下秀雅的凤目微微有些发红,〃阿郡,好久不见,这些日子可还好?〃
为什么梁氏父子看见他都能够那么若无其事,他们难道一点都不记得对自己做过的事了么……晏重阑在唇上咬了一个深深的印子,〃我说过,我不叫梁疏郡!〃
〃是么?〃梁疏辰眼神略略黯淡,〃不过那没什么要紧。听闻阿郡在宫中大病了一场,多谢皇上这几个月来收容他。现下,可容微臣把阿郡带回家了?〃
晏重阙微微一笑,晏重阑已然怒道:〃我本来就是宫中的皇子,为何要跟你回家?你们已经把我偷走整整十六年,如今还想要怎么样!〃
梁疏辰目光闪烁,〃原来是这样。如果是这样,也是应该。是微臣逾矩了。〃
晏重阑别开双目不看他,〃皇兄,我们为什么要站在雪地里和这个人废话?快些回宫好不好?〃
晏重阙看了看梁疏辰被冻得发白的脸色,道:〃也好。梁大人也请回吧,没有朕的令牌,无人可进天牢。〃
二人转身向马车走去,梁疏辰站在原地低低唤了一声,〃阿郡。〃
阿郡。
晏重阑的双手在袖中乍然握紧……梁疏辰的反应比之梁周平静了很多,但他的这声叫唤,却让他感到了一种刻骨铭心之痛。
痛得似乎连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马车驶向了宫城,梁疏辰在远处的雪地里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晏重阑放下车帘,对上晏重阙的眼神,不解道:〃皇兄,那个梁疏辰看着阑儿的眼神,好奇怪。〃
那是因为梁疏辰爱你……晏重阙却是一笑,〃不愉快的人,就不要多想了。〃
晏重阑点点头,坐到了他的身边。晏重阙轻轻揽住他的肩,心头却有了另一个主意……
梁疏辰既然那么爱他,要是梁疏郡爱上别人,他岂不是要痛不欲生?
更不要说,那个人却视梁疏郡为草芥,轻贱他,糟蹋他,叫他万劫不复痛不欲生却仍然不得不爱。
要报复梁氏父子,梁疏郡果然是再好不过的棋子。
他不会杀梁周,也不会动梁疏辰,他要他们,亲眼所见最在乎最爱的人,变成那个样子。
***
〃阑儿!阑儿怎么样了?〃晏重阙一把推开房门,冲了进来。
梁默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几乎是一刀毙命。〃
床榻上的少年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屋内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晏重阙伸手扶着门框,紧紧抓着,手指几乎要陷入木中。他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晏重阑,不敢上前一步,不敢唤他的名字,甚至不敢大口呼吸……仿佛只要眨一下眼睛,少年就再也不会醒来。
〃一刀毙命。。。。。。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梁默低声道:〃我路经梁府,闻到血腥味才发现了阿郡。他那个时候应该刚中刀,甚至还能说话。〃
〃他,他说了什么?〃
〃阙。〃
晏重阙浑身一震,再也忍受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阑儿中刀的时候,他分明近在咫尺,却什么都不知道。
阑儿唤他名字的时候,会有多么绝望。
梁默看他一眼,〃皇上对凶手有眉目了么?〃
晏重阙略略回复些神智,〃是朕的一个近侍,朕已派人将他关押。〃
梁默走到晏重阑的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方才我已为他缝合了伤口和受伤的内脏,可是。。。。。。高烧不退,究竟能不能熬过今夜,还不知道。〃
晏重阙急道:〃你要什么药材,朕全都给!〃
梁默笑了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我还有别的条件。〃
〃只要朕能办到,朕全都答应你!〃
梁默微微一笑,〃现下尚未想好,等阿郡醒来了再说。〃
晏重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稍稍放下心来……既然梁默这么说,阑儿应该还有救……正要走到晏重阑的床榻前,梁默却伸手拦住了他,道:〃他在做梦。〃
晏重阙愣了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他在做梦。七夜梦的药效,尚未过去。他还在做梦,哼,应该不是什么好梦吧。〃
晏重阙停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晏重阑的侧脸,〃朕问过他,他从来都说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梦。〃
梁默轻哼道:〃看来他即使被皇上所操纵,却打心眼不相信皇上。〃
晏重阙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梁默淡淡道:〃自他开始做第一个梦,往后七夜梦的药效至多只能持续百日。皇上可有头绪,阿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
晏重阙依稀想起夏至之时,晏重阑躺在他的身边,睡梦中微微地笑出声来。
〃可能在夏至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梦了。〃
梁默嘿嘿道:〃夏至?好,从夏至到中秋,正好三个月,看来百日期限就快到头。如果阿郡在此时做完七个梦,依皇上看,他可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晏重阙如遭雷击,一个字也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