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缓缓地从琼贵妃的头上流了下来,她渐渐瞪大了眼睛,面如死灰。良久,琼贵妃站起身,向着晏重阙和楚太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告退礼,僵硬地走出了榕华宫。
楚太后轻轻叹息道:〃皇上,似乎做得太过了。〃
晏重阙冷声道:〃这等贱婢,死不足惜。〃
〃一日夫妻百日恩,还请皇上手下留情。〃
晏重阙哼了一声,〃朕不会对她如何的。她的父亲手握三分兵权,这一点朕心里清楚得很。〃
〃皇上以大局为重,本宫就放心了。〃
晏重阙复又坐在了椅子上,看着青石地砖上的碎瓷和血迹,轻轻一笑道:〃好一出闹剧。〃
楚太后闭了闭眼,〃兰王的事,皇上怎么看?〃
晏重阙怒道:〃阑弟分明是被栽赃嫁祸,母后难道没有看出来么?〃
楚太后叹道:〃实情如何,孰是孰非,皆与本宫无关。只是皇上,兰王久居后宫,终是不太方便。即使皇上信得过兰王,也防不了有心之人,难保不能出现第二个红茉。〃
晏重阙看着楚太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太后看了看他,目中微有些悲悯,〃就算皇上不为兰王的名誉考虑,就不能允诺本宫一个太平安静的后宫么?〃
〃母后的意思,是要朕把阑弟赶出宫去?〃
〃皇上此言差矣。兰王是个王爷,年纪也不算小了,本就该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皇上待兰王素来亲厚,加个爵赐座宅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
晏重阙动了动唇,沉默许久,〃多谢母后提点,朕自有打算。〃
这么一闹,留在榕华宫用膳的心情,自然再也没有了。晏重阙寒暄了几句,便要离开。楚太后却突然道:〃皇上,逆臣梁周可已处斩?〃
晏重阙愣了愣,道:〃尚未。〃
楚太后道:〃梁周叛乱证据确凿,本宫一直不明白,皇上为何对梁氏一族处处手下留情?〃
晏重阙目光一闪,一语未发。
楚太后叹道:〃后宫不问朝政,是本宫逾矩了。只是还望皇上对此慎重考虑,毕竟事关谋反,兹事体大,不要弄得朝中人心不稳。〃
〃朕明白了。〃
晏重阙正要转身走出榕华宫的时候,楚太后在背后幽幽道:〃本宫年轻时候曾犯下大错,害死兰妃,又要加害明慧太子。梁周心怀鬼胎换走太子,歪打正着,救了太子一命。本宫自知罪无可恕,只盼长伴青灯,虔心向佛,以减轻自身的罪孽。皇上请好好对待兰王,本宫毒害其母,迫他认贼作父,他是本宫一生最觉亏欠之人。〃
晏重阙背对着楚太后,向外走去,〃母后,过去的事,就把它忘记吧。〃
晏重阙走出榕华宫,站在烈日底下,久久不能移开脚步。
齐桑在旁低声道:〃皇上,您还尚未用过午膳。〃
晏重阙抬头看了看天,道:〃齐桑,朕真的要把他送走么?〃
齐桑小心翼翼道:〃皇上,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兰殿下,只怕往后毁掉的,就不止他的名声了。〃
〃毁掉了他的名声,再后来,就是他的性命了么?母后所言不错,朕即使是天子,也不敢保证他的周全。〃
〃皇上。。。。。。〃
〃其实就算他死了,又如何呢?在朕的计划里,他本来就是个棋子。〃
〃皇上!〃
〃走吧,齐桑,随朕去留英阁用膳。〃
留英阁中,徐奶娘见皇帝亲临,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大皇子,您又来了,老身过得很好,您不用总来看我。〃
齐桑忍不住提醒道:〃徐婆婆,皇上。。。。。。〃
徐奶娘又是猛拍额头道:〃老身又糊涂了,皇上,皇上!大皇子已经是皇上了!〃
徐奶娘的话本并无用意,晏重阙听在耳中却心中一顿……当年若不是明慧太子早夭,他又怎么当得上天子……面上却是微微一笑道:〃徐婆婆别急,就唤朕大皇子好了。〃
哑仆送上午膳,徐奶娘站起身,要亲自给晏重阙盛饭。走到晏重阙的身边,她猛然面色一变,手中的空碗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
晏重阙微微一惊,回头看徐奶娘,〃徐婆婆,你怎么了?〃
徐奶娘面上惊疑不定,良久才强笑道:〃皇上方才从哪里所来?身上的薰香味好熟悉,老身似是在哪里闻过。〃
晏重阙脱口道:〃是从太后的榕华宫。〃
话一出口,二人俱是变色。
徐奶娘跪倒在地,低下头,艰难道:〃老身怕是对这种薰香过敏,一时有些不舒服。扫了皇上的兴,老身罪该万死。〃
晏重阙神色瞬息万变,想要伸手扶起徐奶娘,她却如惊吓到一般向后一缩,怎么也不肯抬头看他。
晏重阙看她片刻,终于道:〃如此,朕替徐婆婆请太医延看,徐婆婆好生休息,朕先走了。〃
徐奶娘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碎碗的瓷片刺入她的膝盖,鲜血淋漓。徐奶娘死死地咬着牙齿,半晌也止不住浑身的颤抖与恨意。
当年,兰贵妃染病,太医日日送来的药篮,便带着这种独特的薰香味。
她原以为那是太医院的药味。
现在她才知道,兰贵妃根本就是被人用慢性毒药害死的。
害她的人,正是当今天子之母,榕华宫主。
楚太后。
十余年前,兰贵妃独宠后宫,先帝夜夜留宿释兰殿。兰贵妃诞下明慧太子之后,宫城内外纷纷猜测……兰贵妃离登上皇后之位,已经不远了。
楚贵妃在后宫诸妃中年纪最长,入宫最早,是先帝青梅竹马的结发之妻。无奈,青春流逝岁月无情,她唯一的皇子早就离开了身边,只能孤身一人守在榕华宫,朝看日出暮盼霞。
她真的,不甘心。
兰贵妃出身民间,朝中殊无背景,先帝爱其天真,丝毫不谙人心险恶……要害死她实在再容易不过。
再后来,便是明慧太子。那个婴孩不过一岁,将来很有可能是个白痴,凭什么已经占据了太子之位,将她长皇子的希望生生毁去。
先帝重感情,心地善良,优柔寡断。他悲极兰贵妃母子的死亡,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事有蹊跷。
他和她初识之时,他明若朝阳,她清如小溪。然时光荏苒,他们愈行愈远。他依旧怀着赤子稚童之心,遇上了更值得他珍惜的女子,却不知道被他埋葬在阴影中的她,已经成为了一个阴毒残忍的妇人。
兰妃逝去,先帝驾崩。长皇子登基,她尊为太后。
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她,已经老了。
青灯佛经,木鱼念珠,人人都说,楚太后菩萨心肠,日日为苍生、为大晏祈福。
当人们提起雁堂中秋夜宴的时候,只会想到先帝执起兰贵妃的玉手……那一段欲与君偕老的佳话。没有人记得,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和他在中秋夜宴,遥遥对望,相视微笑。
唯一记得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又或许,他也早就,不记得了。
晏重阑回到释兰殿,已是晚膳之后。今日宫中发生那么多事,他却什么都还不知道。
远远看见齐桑站在湖心长廊的尽头,晏重阑兴冲冲地跑过长廊,笑着打开殿门,〃阙,你在么?〃
门一开,却有些意外……晏重阙坐在他的书房内,案上堆满了奏折,正在埋头疾书。
〃阙。。。。。。你怎么在这里看折子?〃
晏重阙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路跑来红扑扑的脸蛋,微微一笑,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怎么都是汗,还不赶快去洗澡?〃
〃那个不急!〃晏重阑眼前一亮,从袖中掏出两块仔细包好的糕饼,笑眯眯道,〃今日我在芙蕖馆用的晚膳,这是带回来给阙的点心。〃
晏重阙温柔一笑,接过点心放下,〃我现在哪里吃得下。阑儿乖,先去洗澡,今日你玩得累了,早些休息。〃
晏重阑龇牙咧嘴道:〃阙三番两次催我洗澡,是不是嫌我身上有汗味?〃
〃哪里?阑儿最香了。〃晏重阙连忙否认,直到在他的唇角偷了个香,仍处于游街兴奋中的兰王殿下才一步三回瞪地走进了澡堂。
舒舒服服地泡完了澡,哼着小青凤的新曲,晏重阑懒洋洋地走进书房,〃阙究竟在干什么?我一日不在,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你忙成这样?〃
晏重阙笑了一笑,伸手将他拉到自己的怀中,抱在了腿上。案上奏折的内容一览无余,晏重阑回头有些迟疑道:〃你是要和我一起看么?〃
晏重阙笑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做什么要藏起来看?〃
晏重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子,便放心大胆地看起了晏重阙手中的折子。
天下太平,朝官所奏,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王大人参奏,应取消大晏不许皇子出宫的规矩,让年轻皇子体验民间生活,学习民间风俗,与民同乐。
晏重阑拍案道:〃说得太好了!宫外那么好玩,若是不许出去,那些皇子多可惜啊!〃
晏重阙笑道:〃阑儿那么喜欢宫外么?〃
晏重阑想了想道:〃我本来就是在宫外长大的,虽然记不太清,但宫里的生活真的好无趣。〃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声怪叫:〃皇子!你有皇子!〃
晏重阙的笑声贴着他的耳后低低传来,〃我有两位皇子,阑儿不是都见过么?怎么方才想起来?哦,我明白了,阑儿是不是,吃醋了?〃
他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嘴唇几乎已经贴上了晏重阑的耳廓,温软湿热的听觉和触觉,暧昧挑逗到了极点。
晏重阑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却故作正经地咳了咳,坐直身子,〃快快,你要怎么回复王大人?〃
他这么一动,本就有些心猿意马的晏重阙更是难耐得浑身发痛,恨不能一把拂开那些奏折,将他扔在桌上生吞活剥。只是阑儿今夜已然太累,而他,也有许多别的事要做。于是提起御笔,洋洋洒洒写道……令拟新律,择日呈上。
晏重阑自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顿时正襟危坐,乖乖地看着他手上的奏折,丝毫不敢再动。
李大人说,宫城北门外的古树前日遭雷击,是为不祥之兆,奏请另植一株。
废话。
钱大人说,北方月息国数月后将访大宴,恰逢大晏精通月息国语的老臣前不久告老还乡了。奏请离京半月,北上另觅人才。
废话。
张大人说。。。。。。
都是些废话。
怀中的少年身子渐渐柔软,呼吸也变得绵长。
〃阑儿,阑儿。〃晏重阙唤了两声,低头一看,书案上灯笼的烛火照在少年熟睡的脸上,眼下有微微的阴影。
晏重阙轻轻一叹,有些心疼地亲了亲他的眼睛。随后起身,动作轻柔地将晏重阑抱到寝殿,替他盖好被子,俯下身子看了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