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再三,姜醴咬着下唇迟疑地轻声,“为什么。。。不是柳笙。。。”
说好的地角天涯,说好的矢志不渝,画绢上绣的绵绵情话,难道真的如柳枝一般枯萎在赤霞的河边,徒留烟水茫茫。
红袖眼中波澜不惊,或许早是一汪死水,即使有飞鸟掠过,也带不起丝丝涟漪,语气太过平和,以至于辨不出她所言,是真是假。“我从来没有想过跟他会有什么结果,他是文人,一生渴望只为了殿堂之上挥笔方遒,而我不过是卖俏倚门的花娘,青春为赌,夜以继日埋葬我的年华。我们只是碰巧有了交集,可最终还是要奔向不同终点。”
“上次在门口撞见你们,其实柳郎已经离去三五天了。。。”
姜醴一惊,目光定向她的脸。
“是何魏朴,”红袖没有闪避回看向他,眼里仿佛已经被大火烧尽只余了灰烬,“当日何大人要我嫁给他。”
“我尝试着拖延时间,想着等到柳郎回来再下决定,可是这些膏粱锦绣的富人,怎么可能为我区区一个花娘所左右。”
“没有红袖,还有青瑶,还有沉妩,他缺的根本就不是红袖这个人。”
“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开口,嗓音竟然无端嘶哑。
“告诉你有什么用?”红袖笑容枯涩,浸在人心里惴惴不安,“自从我父亲把我卖到花间楼,我何时对旁人说过一句苦?”
“你觉得我软弱,我庸俗,人人生而百态,你又如何懂我的无奈。”
低头看着衣襟上盛开的大片莲花,开得寂寞有些惨然,轻笑,“我今生能嫁个好人家,也是最大心愿了。我再狂妄再不羁,匆匆流年,我也怕老去,怕今后皱纹丛生是只能孑然对镜梳妆,”谁的叹息几不可闻,如碎石抛向湖面却只能激起小小水花,“我能嫁给何魏朴,已是我的好运气。”
姜醴看着一度天不怕地不怕的红袖,心里梗着有些难过。
“他此次进京考取功名,要是有幸中了状元,我相信他有情有义,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我,但是我这个身份,旁人不免闲言碎语,恐怕到时,会拖累了他。。。”
红袖眼角染上凄然,静静地道,
“我不想拖累他,他这辈子一根筋就想凭自己的才智指点江山,我。。。”指尖嵌进掌心,嘴角还是高扬,只是太过用力有些酸楚,“只要看着他,就足够了。”
姜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看着她将酒放在柜台上,嫣然一笑。
“阿醴,有些梦,我不能奢望能做一辈子,是时候该醒了。”
五点的太阳收了炙热,泛白的日光照在她身上竟显得有些清冷。
门边一抹黑影,不知已站了多长时间。
蝉声已息,叶子打着旋儿从树上落下,不知何时铺起一地荒凉。夏天确是已经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袖·下
“祝天长地久百年好。。。”一撇一捺后,合字却堪堪落不下来,笔滞在空中,墨似要滴入纸面晕开斑斑痕迹。
“唉。。。”长叹一声,拾起一旁剪刀挑了半截灯芯,烛光明灿灿地摇动,亮了大半个屋。
红袖三日后成亲,因为是妾,加之出身不好,何家婚宴办得极其低调,亲朋好友请了小部分,连自己和愣头青也是红袖执意要叫来,男人迟疑了半天才依了她的。
夜风袭过,吹得窗外思君的调子缓缓流了进来。
脑袋胀痛,也无心再继续写下去,姜醴蹩起眉尖轻揉太阳穴,起了身向清泉乐音拾步走去。
树下的人抬头看他,眼里似水依依。
取出一瓶清风醉,斟了两小杯,临到中秋天上的月儿又圆又亮,姜醴仰首将琼浆一饮而尽,仿佛盈盈月色也一并入了喉。
清风醉入口绵长细腻,初尝带苦,饮后却泛上清甜,回味经久不息。
男人吹着小调,高昂处入九天玄女探花起舞,低鸣处如落魄舞姬哀哀幽泣,沉洹今日不知去了哪里,偌大的庭院中,只剩对酌的两人和缠绵不息的旋律,一只野猫路经屋顶,踏起细碎的脚步声。
“这样。。。她会开心吗。。。”许久,姜醴幽幽地叹。
“无谓开心与否,这是她选择的路。”停了曲子,沈执看向他。
“我原来很羡慕,”顿了顿,掀开一个苦笑,摇碎了杯中月影,“羡慕红袖仗义大方敢爱敢恨,羡慕她就算是花娘也不以为然。我原本以为,她会有坦坦荡荡的未来,会有一段不甘于平凡轰烈的爱情,可是。。。”狠灌一口酒,入肠化作绵绵的惆怅。
“就连她这种人最终还是向生活低了头。”
姜醴目光飘忽落向远方,“为什么她临到最后才告诉我,明明是近在咫尺的朋友,为什么我却对她一无所知。”
不知道,不知道这个女人苦的时候是怎样无助地在夜里哭,不知道她在现实和虚妄中到底是如何挣扎,不知道她下定决心嫁给何魏朴的时候究竟带有怎样的表情。
一曲难奏,谁使弦断。
用力地握紧瓷杯,恨不得将它捏碎,“只在人前才能笑得不知天高地厚,一副为所欲为的模样。”破裂的月影中映出姜醴有些酸涩的笑容,“你看啊小执,这个女人是有多虚伪。”
沈执没有说话,扶起杯盏喝了一口。檐上的灯笼吊在那里,昏黄的光仿佛马上就要被这无边的暗夜吞噬,纤弱地随着凉风落寞地摇。
姜醴撑着头轻晃着酒杯,似是有了醉意,回忆轻轻柔柔地涌上来,他挑起嘴角微微笑。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她拿一把破扫帚架我脖子上凶巴巴地看着我,像个悍妇一样,就像我拿了银子就会诛她九族;还有上次,她喝醉了酒跟我说起了柳笙,我从来没见过她露出那样的表情,情窦初开似的,你敢相信吗,那是红袖;还有抢亲的时候啊,她趾高气昂地叫我穿上嫁装,还非说适合我我真想一脚把她踢到大街上。。。但是现在。。。”他长长的叹,带着笑语气却酸涩,“结果还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三天后,曾经语笑嫣然的少女就要嫁做人妇,过着平风无浪凡庸之极的生活,曾经的看花打马,年少轻狂,都会被大红绸缎凤冠花轿葬在如沐烟霞下,积了土化成灰,再也不复见。
他们眼中最坚强的人,还是敌不过老天。
眼角不知何时蕴了湿意,姜醴埋下头,有些用力的揉着发红的眼圈。
“阿醴。。。”听得对面几不可闻的叹息,“我人笨口拙,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我认为红袖,并不是软弱胆怯,她作为一个花娘,肩头最重的,是命。”
“她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千金大小姐,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命,要是青春不再了,乱世浮尘中,她要怎么去生活?”
“她要是爱柳笙,就更不想拖累他,不想他功成名衣锦还乡之时被人说与□有染,要是他此番春风报罢,那纵使倾家荡产也赎不出她啊。。。”
本不善言辞的男人几乎是迟疑地说出这番话,他走近,蹲下身,怯怯地伸出手,指腹小心地拭去姜醴脸上的泪。
霜影清浅,沈执轻声道。
“阿醴,你还有我。”
恍惚中,姜醴似乎看见他脸上翩然飞出两朵红云。
云掩碎星,风细遗路,一定是酒酿太过醉人,不然姜公子此时怎么会心如鼓擂。
“阿醴,我喜欢你。”
如果梦醒之后是注定无尽深渊烈火焚路,那又该如何是好,红袖的梦已经醒了,不知道世间众生的梦又能在何时到达尽头。
“那你要我怎么办。。。”半晌,姜醴愣愣地问。
“那你,何不也爱我?”
面前的人目光澄澈,直直地看向他不带一点杂质。
今夜月光似水,不知是谁轻点唇瓣,愿以片刻温存换得一时幻梦。
红袖婚宴那天,沈执姜醴双双到席。
大红盖头下,看不见她的表情,此生唯一一次的凤冠霞帔,是否也贪念有那么一瞬,面前的人会是她心心念念与之皆老的梦中郎君。
姜醴默默地度酒,宾客的欢声笑语竟有些扎耳。
拜过堂闹完洞房后,新婚两人出来敬酒。
红袖换了身青衣长衫,挽着何魏朴,一颦一笑中敛去了风尘,更有一种寻常女子的贤淑之美。
敬过一桌一桌后,来到沈执姜醴这里,三人都有些尴尬,沉默不语中酒杯悬悬地搁在半空,最后还是何魏朴打破了僵局,新郎官面含喜气笑呵呵地说,“感谢各位今日来参加我的婚宴,在下真是感激不尽,愿诸位将后生活如意事事顺心。”
扬了扬手中杯盏与众人相碰,说罢仰头喝尽。
姜醴从怀中掏出贺礼,客气地道,“感谢何老爷,小生姜醴,也真诚祝福二位新婚大喜同心永结。”
何魏朴笑着接过,连声感谢,接而道了句吃好喝好便拉着新入门的小星离了桌,红袖低眉顺从,转头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无悲无喜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眼神。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姜醴突地没了胃口,沈执在下面悄悄捉住他的手,轻轻地握了一握。
何魏朴的正房李氏一身素色站在一旁,毕竟多年没有身孕怪在自己也没理由阻碍何家香火延续,女人笑得温良,却难掩失落。
院中的红绸稀拉地悬挂着,不隆重不张扬,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今天是大婚之日。
婚宴在霞光消退中走向尾声,宾客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秋意渐凉,姜醴拢了拢身上的薄衣,和沈执一并告别,走出何宅时,红袖急忙从后面跑来,执意要送,三人走了一段不长的路,到巷口时,红袖停了步伐,脸上熟悉的笑。
“我就送到这了,回家要小心。”
“嗯。”两人有些沉默,不知怎么接话。
红袖拍了拍姜醴的头,又捏了捏沈执的脸。
“以后出来可能会比较麻烦,可能就不常能见到你们了。”
“嗯。”姜醴垂眼,闷闷地答。
“别垂头丧气啊你们,”红袖笑着捶了他一拳,“姑娘我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