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颖赶紧翻出水袋打开塞子喂他喝水。
灌了几大口水,任鹏飞的面色缓和了些许,放下水袋,他用衣袖擦拭嘴边的湿渍,把羊皮水袋递还给江颖。
「我还想吃鱼肉。」
江颖一甩手扔下水袋,取过放在一旁的烤鱼,正要动手撕开烤焦鱼皮,已被任鹏飞一手枪过,胡乱剥去焦黑的鱼皮,埋首大口大口地咬食肥美的鱼肉。
江颖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鹏飞,小心鱼刺。」
任鹏飞不理他,兀目吃肉,吃到鱼刺就随口一吐,连刺带鱼一起吐掉,一个大男人,很快便吃完一整条鱼,他犹嫌不够,这次也不用江颖动手了,直接伸长手去取还架在火上烤的鱼。
「先别吃,刚刚才放上去,可能没熟透!」
任鹏飞用力把他推开,这次连焦黑的鱼皮也不剥了,张口便咬,鱼果然没熟透,才咬两口便看见带血的肉,任鹏飞眉头一蹙,正想继续咬下去,鼻子一嗅到血肉浓烈的腥味,一股酸气便直冲喉间,头一撇,顿时趴在地上吐个昏天暗地。
「鹏飞!」
江颖又上前来扶他,见他把刚吃下的鱼肉全吐了出来,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断轻拍他的背。
这时,眼前出现一个水袋,江颖一看,原是冷蝶儿提了装药的水袋过来,也不说话,可江颖明白她的意思,便接过水袋,当任鹏飞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时,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打开塞子,把水袋递到他唇边。
「鹏飞,喝点药可能会好些。」
任鹏飞睁着眼睛看了他许久,才张嘴把药喝下去。
「鹏飞,好些了吗?」
喝过药,再让他躺了一阵,江颖才担忧地问。
任鹏飞躺在他怀里,目光望向别处,悠悠道:「聂颖,你想如何报仇?」
江颖静了约半盏茶的工夫,才轻声回答:「以我现今之能力,要想颠覆朝廷已是痴心妄想,我便只能退一步,诛杀当今太子!」
「杀太子?」任鹏飞蹙眉看他。
「对,太子不仅是东宫之主,更是皇帝裁培多年的唯一继承人,尽管皇帝对太子的管教严苛至极,外人看来或许他是因为不喜太子,其实相反,其他皇子在皇帝眼里或许只是与他沾亲带故可抛可弃之人,太子于皇帝心中的地位却不仅仅只是儿子。」
「什么?」外人看来皇帝对太子极是严厉,其他皇子犯错都能被原谅,唯有太子,仅仅是被人举报结党营私甚至连确凿证据都没有,便被发配边疆多年不得回京,于是很多人猜皇帝有意废太子,结果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么多年来,不管其他皇子表现如何出色,太子的东宫宝座始终没有被动摇过丝毫。但尽管如此,许多人还是认为,皇帝只是在等,等最后一刻才确定继承皇位的人。连任鹏飞都不由这么想,毕竟太子离京这么多年,皇帝一次也没提到过太子,再深厚的亲情恐怕到此时都该淡了。
「事关皇室秘辛,外人很难知道,而我花费无数精力之后也才通过一些事情猜出大概,皇帝如此重视太子,与太子的生母有关。」
太子生母便是陈贵人,她出身高贵,是皇太后的亲戚,也是她安排入宫伺候皇帝的,性格温厚相貌端庄,但在美女如云的后宫里,也只算是中下之姿。除了进宫不久皇帝迫于母命不得不宠幸了她一次外,其后再没找过这名女子。
而这女子不知是福厚还是命薄,皇帝一次宠幸便怀上龙种生下三皇子,也便是以后的太子,而三皇子不到三岁,她因上摘星台祈福时不慎从楼上掉下摔死了。当时皇帝正在宫外避暑,听到此事也不见有多震惊,和三皇子也一直不怎么相见,然而却突然在三皇子成年的时候,封他为太子。
若外人听闻此事只觉得惊异,皇帝为何无缘无故封三皇子为太子?从陈贵人之死来看,实在也不像是子凭母贵。
现在任鹏飞听江颖如此一说,也是惊讶万分。
江颖伸手摸了下他的鬓角,说:「至于内情我却是不清楚了。」
任鹏飞了解地点点头,「可是太子不是在西北边塞么,这么说你还要赶去西北?」
「不去。」江颖摇头,「就在贵州,就在黔中。因为太子不在西北,就在这里。」
任鹏飞怔住,江颖对他浅笑,「在西北的人根本不是太子,这是皇帝的障眼法,所以我才会如此笃定太子于皇帝心中的重要性,只要太子一死,皇帝肯定会崩溃……」
江颖抬头看向被树叶遮掩的天空,声音如自天空传来般飘渺,「至亲的人死了,如何能不崩溃啊。」
任鹏飞闭上眼睛,又缓慢睁开,「那你什么时候去杀太子?」
「少爷!」
江颖还未回答,冷蝶儿突然叫了一声,江颖朝她看去,冷蝶儿眉头深锁,江颖对她轻轻一笑,低下头,回答他:「我不去,我等太子来。」
方才江颖与冷蝶儿的对视任鹏飞尽看在眼底,见江颖没有丝毫犹豫便回答了自己,不由得抓他抓得更紧。
「把太子放在外头这么多年,是时候让他回京了,但又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回去,除非太子立了什么有价值的军功,如此回京才不会引人非议。而现在的我臭名远扬,杀人无数心狠手辣,又企图通敌叛国,恐怕没有什么比我更有价值了,所以皇帝一定会命太子带兵前来。」
「所以,聂颖,你是要与太子同归于尽?」
江颖一顿,点点头。
任鹏飞再无言。
这时,冷蝶儿走到一边,背对他们,张口即唱,身随曲动,婉转而哀愁,一句即是一伤,不由黯然伤魂。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冷蝶儿不愧曾是月盈楼名闻遐迩的青楼花魁,不仅棋琴书画皆通,一曲《雨霖铃》唱得入髓入骨,闻者伤心;一曲《雨霖铃》跳得缠绵幽怨,见者落泪。
一曲毕,冷蝶儿转身跪在江颖身边,含泪道:「少爷,冷蝶儿随你去。」
任鹏飞看着他,而他只是微垂下脸,一脸平静,眼中光彩一点一点淡去,这一刻,任鹏飞突然明白,他,不打算带任何一个人——
「聂颖,我不准你死!」
「鹏飞?」
任鹏飞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你感受到了么,这里有个孩子,你难道不想看着他出生,陪着他成长吗?」
「可是我……」
「没事,一定会没事,你还记得万恶谷吗?鬼婆婆虽然死了,但她肯定留下不少世间难求的好药或是秘方,一定能治好你。」
「聂颖,我真的不想你死,我想和你还有孩子们在一起……」任鹏飞示弱地露出哀伤的神情,靠进他的怀里,「聂颖,我不会阻拦你,如果你要报仇,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我现在虽然形同废人,但我还有渡厄城,我相信倾渡厄城之力,定能保你全身而退……」
江颖微怔,些许意外地看他。
「聂颖,我已经想明白了,渡厄城只是死物,没了还可以东山再起,可人若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任鹏飞伸出手轻抚他的脸,「聂颖,我真的不想让你死,你听我一次,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江颖静静看着怀中的人,半晌,含笑点头,「好。」
他同意了,然,任鹏飞却更是不安,「聂颖,我马上就去和渡厄城的人联系,不出三天就能联系上他们了,你等我几天,就等三天!」
「好。」
「这段时间你就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我集结了城中的人马便立刻想办法联系你。」
「好。」
任鹏飞深深看他一眼,很快起身,「我现在就动身。」说完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哪里,怎么才能找到离这里最近村庄或是城镇?」
江颖看冷蝶儿,冷蝶儿无言片刻,终还是伸手指出个方向,任鹏飞没有耽搁,马上走去。
「鹏飞!」
「什么?」任鹏飞立刻转身看他。
江颖起身,朝他递去一个水袋,「药,别忘了拿,还有,骑着马快些,但不要骑太快,要不然身子会难受。」
说着,拉着他走到马边,解下缰绳塞在他手里,末了,伸手轻抚他的鬓角还有脸颊,专注地看着,仿佛这一刻便要看尽这一生。
任鹏飞被他看得越发不安,终是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比在京城时还要削瘦许多的身躯,想说话,却哽咽,「聂颖……求你,我求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我求你。」
「好。」江颖反手抱他,「好,我等你。」
任鹏飞走了,江颖一直伫在原处,看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冷蝶儿,去护他离开,直至确保他安全了,再回来。」
立于他身后的冷蝶儿顿时拉下一张脸:「少爷,您的这个吩咐恕冷蝶儿无法照办。」
江颖侧身对她微笑,「去吧,冷蝶儿,我在这等你,我们不是还要去渡口乘船离开这里吗?」
冷蝶儿微愕,随即明白过来,「少爷,原来您要把任鹏飞给先骗走!」
江颖只笑不语。
「去吧,冷蝶儿,这是我最后一次吩咐你办事了。」
冷蝶儿没能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少爷,您别这么说,您永远都是冷蝶儿的主子。想什么时候吩咐我办事都行,现在我就去护送任鹏飞离开。」
「剩下的另一匹马你也骑去吧,不然赶不上。我在这等,用不着。」
「好。少爷,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冷蝶儿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向江颖点头示意,遂才策骑离去。等马蹄声远离,江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把地上的火焰踩灭,灰烬打散任风吹尽,确保别人看不出有人曾在这烧过火,方才停止。
最后看一眼任鹏飞与冷蝶儿离开的方向,江颖转身消失在茂密的林间,再也不见。
看着追上自己的冷蝶儿,任鹏飞愣在原地。
若江颖留下冷蝶儿,或许还有几分等他的可能,可现在连冷蝶儿都被支走,便一点可能也没有了——
现在的江颖,一定已经离开,去往他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做一件没有回头路的事。
他无言良久,不禁抬头看天,晴空万里,连一只鸟儿都不曾飞过。
「断了线的风筝,会掉到哪里去?」
「什么?」
一来到他身边,便听他细语喃喃,冷蝶儿一时没听清。
任鹏飞说:「冷蝶儿,你放过风筝么?」
冷蝶儿蹙着眉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任鹏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