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奕等着他,一直等到天黑了,才开口:
“我只跟冯七说想见见你,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黎素默不作声,他又道:
“我没想到阿北会伤得那么重,已经请大夫看了,也把人从下面捞上来了,你要想见他,随时都可以。”
黎素呼吸均匀,背轻轻起伏,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听他说话,裴云奕之后继续道:
“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依旧没有回应,他咬了牙道:
“不要任性了,你不吃,你肚子里那个总要吃!”
黎素心中一震,惊得坐起来,裴云奕握住他的手道:
“终于肯理我了?裴家世代精通医术,你这样反常,手脚浮肿,又怎么能瞒过我呢?方才为你号脉,我也吃了一惊。”
黎素面无表情道:
“这着实也算望川宫一个丑闻,一则笑话,你可以再卖给冯七,不知会不会有个好价钱。”
裴云奕望着他道:
“我只恨不能捷足先登。”又过片刻,才慢悠悠道:
“你还记得那几个果子么?我回去后,偶然在古书里见过,食之,男子可孕。”
黎素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一时竟十分委屈,他曾经觉得自己见不得人,为这怪异体质恼恨,如今,却如沉冤得雪一般,心里头轻松许多。
“你知道我有多悔么?我曾经,差一点就可以彻底得到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
黎素好几天没有合眼;一沾上枕头;就慢慢睡了过去,手上还握了一把匕首;本意是在危急之时自行了断。不过他也觉得高看了自己,如今这副样子;又有谁看得上他;裴云奕的话他是不信的,其中的利益牵扯,他一时也理不清头绪;索性睡下了。
按照冯七的意思;第二日,乐坊镇上最大的青楼——星云阁,将要做一场交易,任何人在这里,都可以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冯七收了裴云奕一份大礼,答应送一个消息给黎素作为交换。
第二日,黎素如常起身,梳洗穿衣,他已经想好要问什么了,其实根本不需要想,那句话就在嘴边,日日夜夜都要脱口而出。
天渐渐黑了,黎素在窗口望了一天,这一日,有许多人经过,黎素觉得一天好似一年,而他要等的人,也许从此再无音讯,他忽然不想开口问,怕杳无音讯,更怕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星云阁灯火通明,江湖上各路人马渐渐到了,华山、崆峒、青城……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有个穿白衫的青年,青丝及腰,气质出众,唯独脸上一道刀疤,不紧不慢地进了门。
黎素在对面楼上,眼睛一亮,原来小和尚并没死!天下易容,都逃不过他的眼。
那青年交了拜帖,自诩是武当后生,在阁中落座,片刻,外头嘈杂声一片,再进来,便是浩浩荡荡一群人,每个人衣角上都有一颗饱满水珠,为首的正是天一教黄岐。
星云阁侍从将人群中唯一的女子拦下:
“姑娘,烟花之地,恕我们不招待女客。”
女子很不高兴,想了想道:
“你们可有小倌?难道只许男人来风流?”
侍从做出为难的样子,却有人从楼上下来,一边鼓掌,一边道:
“叶蓉姑娘说得好,我若是不让你进来,不是折了咱们女人的面子。”
众人抬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冯七。
黄岐回过头来看叶蓉,叶蓉朝他狡黠一笑,众人便落座了。
今日星云阁可谓蓬荜生辉,武林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到场,等待一个石破天惊的大消息。
而在二楼,有人居高临下,看大厅里的人神色各异,如同看一场戏。
“秦二公子,想清楚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公布这个消息,你就再也不是秦远岫,只是望川宫人人得而诛之的宋颜。”
“何乐而不为,我根本不想做秦远岫!阁下当日穷追不舍,不就是为了今天?”
那人笑了笑,先前行走困难,今日干脆坐在轮椅上,他伸手微微转动轮椅,往前移动一小步,道:
“说得也是,有谁愿意认贼作父。当年谢青夫妇受天一教主刘恒明重托,带着《惊和经》的心诀远走他乡,若不是秦风故意透露风声,前十二暗卫首领‘一尺书生’宋进为保谢青夫妇周全,也不至于客死异乡。”
秦远岫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进肉中,那坐轮椅的男人还在说话:
“是了,秦风为了一己私欲,他垂涎已久的小师妹姚霜,与他有一纸婚约在先,竟跟魔教中人宋进私奔,实乃天下笑柄!他这么做,不仅重得姚霜,借刀杀人解决了宋进,还落了个铲除魔教左膀右臂的好名声!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没想到姚霜已有了宋进的遗腹子,还一养就是二十年,江湖上谁不知道,秦风最疼二公子!”
秦远岫笑了笑,他的嘴角僵硬,眼中带泪,压低了声音道:
“自我记事以来,我娘就将身世如数告知,这些年从不敢忘!那个畜生,以外祖父全家相要挟,我娘若不下嫁他,天下之大,又能走到哪里去。好在苍天有眼,总算让我有机会手刃仇人。”
“你娘与白望川实则为表兄妹,因此你占着与白望川有几分相像,便得到凌九重的另眼相待,有了另一个身份——望川宫宋颜,宋上者。开始密谋解决秦风,取而代之,坐上武林盟主之位,为望川宫把控白道命脉?”
“杀了秦风怎么够,今天他依旧是武林人口中的道义,一百年后,还不知要被神化成什么样!我不是要助他羽化登仙的,我要他身败名裂!公开这段往事,我就再也不是秦远岫,从今以后,我只有一个名字,叫做宋颜!”
“你不怕凌九重怪罪下来,你打乱他掌控白道的大计,这个消息一出,从今夜起,江湖要重新洗牌,重塑格局,望川宫也将处于劣势!”
秦远岫的笑慢慢凝固:
“同样是杀父之仇,有时候我很羡慕他,一无所知未必不是大幸。我跟他身世相似,他有他坚守的道义,我却要摧毁他所谓的道义。我这一生,活着只是为了复仇,凌九重没把我当人看,其实他在我眼里,也只是一个复仇工具而已,这样说,阁下可懂了?”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默不作声,嘴角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秦远岫曾经为凌九重卖命,除掉秦风,也只不过是利益一致,如今一个要公开秦风的罪行,以恶制恶;一个要埋葬这段往事,控制白道,这时候抓住秦远岫的命门,让他反水,简直易如反掌。
“可惜,你口中的‘他’,已经坠崖死了。”
黎素坐在窗边,天气开始转凉,树叶落进屋里,他捡起一片,放在唇边轻吹,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十分凄切。
“黎左使倒挺有闲情逸致,我半个月前发了四百八十四张帖子,如今人都来了,也请您屈尊移步到我星云阁一聚。”
黎素没有回头,只是问冯七:
“我可以向你打听一个消息么?”
“是。”
“好,我想问问你,望川宫阿东,如今身在何处?”
冯七笑了笑,道: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我每日游走在成千上万个消息中,却从未听说过他的,想来并不值钱。倒是凌九重,也找人打探过他,后来却突然讳莫如深,我想大概是已经私下解决了。”
黎素不再说话,又默默将叶子放到唇边,继续吹刚才未完的曲子。
冯七转身离开,来到星云阁的二楼,秦远岫已经离开,轮椅上的人背对着她,不言不语。
冯七小心翼翼道:
“冥王,一切已经安排妥当,稍后,关于秦家的丑闻,就会公布于众。”
被称作冥王的人,戴了一只牛头面具,像极了异域游牧民族。他转过身,阴冷冷地问道:
“楼下如何了?”
“无非是觥筹交错,交换消息,冥王放心,奴婢已经布置了人,这些消息会一字不落地记录在案。”
轮椅上的人笑了笑,随即毫无预兆地隔空甩了冯七一个巴掌,力道之大,冯七被打倒在地,偏过头去,嘴角溢出血来。
“这一巴掌,是打你自作主张,乐坊镇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我要你留住黎素,你只需照办便是,应该不难吧?你伤了黎素的心腹,又说许多话引他反感,以后他如何像秦远岫那样,为主上所用?难道你做这些,是嫉妒你那个姘夫对他另眼相看?”
冯七费力从地上爬起,膝行过来,慌张道:
“冯七不敢。”
“不敢?待主上出关,你自己跟他解释!”
冯七忽然恐惧地瞪大双眼,拼命摇头道:
“不,不,冥王,你救救我,我……我会留住黎素……”
轮椅上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手脚,笑道:
“我当然会救你,你还要帮我打理乐坊镇,搜集天下第一手消息,甚么‘百晓生,万重光’,天一教的情报搜集已经是江湖的笑话!等主上出关,铲平望川宫,下一个就是莲花生!也好报我当初手筋脚筋被断,肩胛骨碎,差点成了废人之仇!”
冯七惶恐附和,那冥王又问:
“黎素可曾同你说过甚么?”
冯七想了想,道:
“他只是向我打探一个人的下落。”
“谁?”
“他的下属,阿东,如今人已经叛逃,不知所踪。我这里大大小小消息无数,也确实没有他的,这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黎素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大厅里喧闹嘈杂;在这里好像忽然没了白道与魔教的界限;只有利益之分;众人在交换消息,他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小和尚。
他静悄悄走过他身边;修缘化成武当后生的样子,一身痞气;在默不作声喝酒;黎素又转头去看黄岐,他正忙于打探消息;看来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发现。
黎素刚一落座,裴云奕便走过来坐下;靠近他耳边道:
“待会趁乱;我带你走。”
黎素摇头道:
“走不了,阿北受了伤。”
裴云奕皱了皱眉道:
“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