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在这里,对吧?”
仁永源掀高了一道鹰扬浓眉,语气带点挑衅,劈头就诘问着面前相貌阴柔、气质妖冶的男子。
“非常不凑巧,现在如意先生不方便接待别的客人,您要不要找别的姑娘?我非常推荐上个月才来的姑娘翠翠,她弹得一手好琴,您一定要听看看。”即便仁永源口气很冲,男子仍是微笑以对。
“甄掌柜,别跟我打哈哈、装迷糊。你不让我见,我今儿个也是非见不可!”双手插在腰间,猖狂态度看得旁人瞪眼咋舌。
男子伤脑筋地苦笑着。“源公子,您这样子为难我,我也没辙呀!要是您再乱下去,咱得按照店内的规矩,除了您的名,将您逐出去了。”
“除不除名随便你们!”挥挥手,将他人眼中到手不易的“常客”资格,看得有若尘土,仁永源满不在乎地说:“只要在那之前,将我哥哥交出来!他已经跷家十天,不见人影,实在太不象话了!”
见此,甄掌柜也只能悠悠长叹一口气,招来跑堂小厮,咬耳朵交代了几句。机灵、手脚又利落的小厮一点头,衔命迅速地往内苑里跑去。
“咱们别站在这儿说话,到里面边喝茶,边讲吧。”回过身,甄掌柜身段柔软地说。
仁永源才张嘴,拒绝的话还没出口,甄掌柜又抢先说道——
“国有王法、家有家规,本店小虽小,也有小店的规矩,要请各位爷儿遵守。您可别让我抬出更上头的人出面,才受我这杯敬酒啊!”
咂了咂舌头,仁永源莫可奈何地随着甄掌柜进了玄关,来到掌柜待客用的小巧茶厅。
仁永源一脚踏进厅内,一边东张西望着。
“说起来,这是您第一次到奴才的茶厅坐吧?地方很小,请您见谅。”客套地寒暄。
“嗯,真的好小。我的茅房都比这儿大。”直率地说。
甄掌柜一愣,接着噗哧一笑。“那可委屈您了,让您在这么窄小的地方,和奴才一块儿喝茶。”
“委屈?不会呀!”
仁永源大剌剌地一屁股坐下,望着正在给自己倒茶的他说:“小而俱全胜过大而无当,我老早就嫌家里茅房盖那么大有何屁用,方便都不方便了。我还觉得你这茶厅摆设挺雅致的,给人感觉也挺自在舒服的,不输给如意姊姊的房。”
“多谢爷儿称赞。您喜欢,小的也欢喜。”
“……”仁永源一语不发,直瞅着他瞧。
“怎么了?小的脸上多了什么怪东西吗?”
“咱们讲这么多话,好像也是头一次?我今儿个才发现,原来你这人也挺会灌人甜汤,不像我所认为的沉默寡言。”
细薄的唇微一抿,拧出了个自嘲的笑。“在青楼里当奴才的,需要时卖嘴弄舌,必要时得当个哑巴,一切不由人。”
“所以真正的你不喜欢当哑巴,也不喜欢卖弄口舌?”
“奴才的事,实在没啥有趣的,请您搁一边吧。”将泡好的茶水送到仁永源的手边,道:“我已经让小狗子再去请示一次如意先生,看她要不要见您。如果她还是不肯点头,就请源公子见谅,今儿个您就死了这条心,打道回府,别让小的为难。万事拜托了。”
仁永源固执地不肯点头,拧着眉头苦思对策,最后不情不愿地说道:“就算我今日打道回府,只要我兄弟一日没返家,我天天都会上门守着,对着每位求见你们家如意先生的客人,央求他们让我一块儿进去见她,好确定我哥哥到底在不在她那儿。
“届时你们『珍甄苑』会怎样乱,我可都不负责任。该负起责任的,是那个将店铺与某个棘手人物一丢,啥都不管就跑了,一点责任都不负的混帐哥哥!”
想到这十日间一团混乱的场面,仁永源不禁在内心替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甄掌柜摇了摇头,神情写着“我服了你、我怕了你”的神情。
“这会让小的很难做人呀!我『珍甄苑』可是以刁难客人名闻遐迩的店,却碰上您这百般刁难我们的煞星,真是……咱要拿您怎么办才好?”
“不知怎么办?那就依我说的办,把我哥交出来就行了。”
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也就是说无论哪一种状况,只要介入了别人家的闲事,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源公子的哥哥——仁永逢,逢公子的的确确,人是在这儿,也是在如意房里没错。
数日之前的某个深夜,他突然独自一人上门说要见如意。
‘仁永堂’两兄弟的父亲早已经具有“珍甄苑”常客的资格,自然他们两兄弟也很早就随着父亲到此地开过眼界。如意更是苑主推荐给他们兄弟俩,指点“闺房术”的先生。
他们随着如意学了一阵子,尔后如意也中意兄弟俩,便让兄弟俩成了她“文兰房”里的常客。
在“珍甄苑”里,一位姑娘想让谁成为常客,或是她想拥有多少常客,都由姑娘自个儿决定。
有些人会以为,常客多代表上门指名的大户多,因此常客是越多越好,其实未必见得。常客们一多,上门时间越容易重迭,万一顾此失彼,一不小心得罪了常客、让别的姑娘家半路杀出抢走了这匹肥羊,反倒得不偿失。
手腕高明的姑娘,绝不烂收常客,而且她们多半会巧妙安排这些常客到访的时间,让他们保有“我一人就包下了最顶尖姑娘”、“某某姑娘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的得意感,如此一来他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不惜血本地砸下成千上万的银两,送上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讨姑娘欢心。
越是一流的姑娘,越是懂得如何在若即若离间,钓常客们的胃口,当他们好不容易排到了时间,姑娘的热情款待又能让他们忘却相思之苦,苦等着下次再会的时间到来。
如意就是个中高手——她一天只见一位常客,而每三日就要休息一日,每十日才见一位生客。一些要见她的生客总是得排上三、五个月,常客好一些也是得等十天半个月才有机会一晤。至于那些没预约的,则无论生、熟,一律不见。
想点如意的牌越不容易,如意的牌越是炙手可热。
当时甄掌柜非常讶异,应该很熟悉如意规矩的逢公子,竟会如此鲁莽地在半夜上门求见。而且非常不凑巧的,那日并非如意的假日,她的房里早有一位访客了。
“逢公子,您是知道规矩的……”
甄掌柜婉转地暗示他“知难而退”,他则面无表情地掏出了一只锦囊,道:“我在这儿等,烦请掌柜您将这个交给如意先生,她就知道了。”
只是一只锦囊,甄掌柜心想帮他送进去也无妨,算是给他一点面子。于是让小厮在送茶水进如意房里时,顺道也将锦囊送上。
谁晓得,不出一刻,如意竟将房内的常客送出门外,还亲自下楼来将仁永逢带回房去——然后一待就直到今天、现在,他一步也没离开如意的房间过。
‘仁永堂’兄弟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甄掌柜的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可是仁永逢一直霸占在如意房间内,对甄掌柜来讲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日子只接待逢公子一人,如意不知推掉了多少常客的约见。
一次、两次还可以“如意身体微恙”等托词带过,但日子一久也会被常客看穿手脚,届时更难交代。
甄掌柜暗暗替如意担心,深恐她会为了仁永逢一人,将自己的常客全得罪光了。
——我又何尝不想将你哥哥交出来呀?包庇他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即使要助仁永源一臂之力,甄掌柜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对他放水。
规矩就是规矩,“珍甄苑”的规矩是众所周知的繁多又严格,为了不落人口实,得罪一票势大财大的贵客,‘仁永堂’兄弟对如意而言再怎样特别,表面上的规矩还是得遵守的。
甄掌柜想了想——有了,这点子肯定行得通!
内心对自己的小聪明一笑,捧起茶碗喝了一口,道:“真不好意思呀,源公子,忘了天冷,还给您泡热茶。”
仁永源一头雾水地说:“天冷喝热茶刚好,你道什么歉?”
“呵呵,不是热茶,是茶。天一冷,又喝多了茶,不是会让人挺想跑茅房的吗?真是不凑巧,这两天楼下的马桶被偷了,还没换上新的。一会儿您想跑茅房的话,得请您绕远路,移驾到楼上的兰字房去用。”
沉默片刻,仁永源狐疑地反问:“……要我一个人去楼上?”
“难道您去茅厕,还得要小的陪吗?”甄掌柜在心里祈祷,希望源公子别傻愣愣的,将那不必问的话也问出口了。
显然没体会到甄掌柜的“用心”,仁永源拧着不解的眉心,再度开口。“可是……”
眼看他就要令自己“大开方便门”这一招破功,甄掌柜倏地起身说:“那么奴才还有工作要做,请您就在这儿等小狗子回来报信吧。想上茅房的时候,记住到兰字房的那一楼去。奴才先走了。”
独留仁永源一人在茶厅内,快步走向玄关的甄掌柜,觉得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仁至义尽。
接下来且看仁永源是不是有足够的慧根,能懂得把握机会,快去把他哥哥逮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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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甄苑”内百来个姑娘,可以升等到兰字房的姑娘,只有少少的五人。
每位姑娘的房内还配有丫鬟两名,除了帮姑娘们打杂,也跟在姑娘身边习琴练字,学着怎样应对进退——苑主也会根据丫鬟们的种种表现,判断她未来成不成得了气候。能独当一面或做一辈子的奴才丫头,全看这一阶段了。
这五位苑内的头牌姑娘,不分排名次序,亦不论谁大或小,领有的待遇相同,也各有各的客源。虽然姊妹间称不上水乳交融、情谊深厚,但是和外面的一般青楼内,为了抢夺客人而竞争激烈、勾心斗角、互扯后腿的状况相较,能够相安无事,已经相当难能可贵了。
倒是各房内的丫鬟,常因为各护其主,还比较容易起冲突。
“绿绣,妳们家如意先生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