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阔知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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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阔知何处-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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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妙应不与他辩,只问他可吃过了。 
  薛明师面君时半点胃口都欠奉,如今觉出饥饿,便松口不再管念佛,要傅妙应一同用晚膳。 
  
  傅妙应茹素。 
  但她常与薛明师同食,并不忌讳看他大啖荤腥。 
  她以前不信佛,后来弟弟效命沙场,丈夫也效命沙场,逐渐也就信了。半夜常常心悸,蓦然惊醒,便转着念珠,一遍遍默念,直到天光。 
  
  时序已入秋,傅妙应叫厨房做他爱吃的涮肉。羊肉用铜锅装上来,薛明师大吃大嚼,待到捞干净锅底,那汤还沸着。他抬起头,见傅妙应与他同桌,正隔着热雾含笑看他。 
  薛明师心中一酸,又是一热,不由自主地唤道:“姐。”却不知说什么。 
  他嘴角有油,这时形容不整。傅妙应捏着手帕,仔仔细细给他擦了。在她看来,她弟弟是最精神俊朗的。傅妙应放下手道:“别人进京是享清闲,你回来这一阵,反倒瘦了。” 
  薛明师看她蹙着的眉,怕是很想问一问,是不是有人为难你?可到了这一步,能为难他的还有谁,是太分明的事。 
  
  封侯、石碑之事,条件薛明师与皇帝谈则谈矣,对自家姐姐,只说是交了兵权,换了虚衔,兼一座靖王府。 
  皇帝将潜邸赐予他,平日他仍可长住宫外。至多是每月初一十五入宫,陪那位口不对心,秉烛夜话。逢上皇帝生辰,出席千秋庆,留宿宫中。 
  薛明师闭了下眼,对傅妙应笑道:“阿姐无须介怀,以往日子怎么过,今后就还怎么过。没人能和我过不去。” 
  他说到最后,彷如回到战场,是战是和,他一句话可抵千钧。 
  傅妙应知道他在安自己的心,只捏着念珠微笑。 
  她想起许多年前,薛明师亲往傅家,接她走。 
  她母亲十五岁上做了傅家妇,三年无所出,后仅有一女。父亲婚后体弱多病,祖母因此责怪母亲,为父亲纳妾二人,再过两年,强使父亲休妻。 
  那时她尚在学步,母亲含泪下堂。数年后,母亲再嫁了薛将军,她在傅家,更是难。 
  直到薛明师上门见她。 
  他一身孝服,说母亲生前一直挂念你。傅妙应掩面而泣,薛明师看着她哭,忽地抓住她的手向外走,一路甩开家丁。她跟着他奔到门外,护卫追出来,老夫人也被搀出来,父亲震怒扬言要上奏参他。那时薛明师才十六岁,从军一年,初初成了孤儿,回家奔丧。他前途未卜,人犹年少。他将傅妙应托上马,傅妙应手指都在颤抖,后背贴着他胸膛,心却静下来。薛明师说阿姐,我带你走,她就一丁点都不怕了。闹出天大也好,闹到御前也罢,这辈子,她有弟弟,她弟弟也有姐姐了。 
  
  用晚膳时,吴道凌已在外等着。 
  待傅妙应离去,他才入内,四下一嗅,道:“这时节还吃得下羊肉,可见将军大人当真不着急上火。” 
  薛明师:“你倒说说,我该对谁,上哪门子的火?”
  吴道凌无话可说,闭嘴坐下。 
  薛明师喝完那杯茶,嘿然道:“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现在我这样,你怎么不去死啊?” 
  吴道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储尉进门,见这情势,不由干咳。 
  薛明师方对吴道凌道:“我真和你们一样,不懂那位在搞什么。你也少激我,我半点办法都没有。” 
  吴道凌原以为他事前知情,在和前靖王今上下好大一盘棋,光顾着怨他不要自己脸面,还拖累与他有交的诸人名誉。不料到头来逼出他一句,他也两眼一抹黑,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吴道凌嘴唇张了又合,问,“那陛下,为何要封您……只会引来朝野猜测附会,目的何在?” 
  薛明师没好气地:“你想知道自己上奏问去,我也想知道,知道得了吗。” 
  储尉:“我们不妨这样想,那位封您十万户侯,必有原因。” 
  薛明师风凉道:“我可以作证,今上确实不像摔到脑袋了。” 
  储尉继续:“无论什么缘故,那位会这么做,不一定对您有利,然则必然于他有益。” 
  吴道凌:“眼下,我们薛将军丢了脸,照样每天介出去招摇。那位不像做得出为毁您清誉赔上他清誉的,为权,他走到这一步,说句不好听的,您那军权不交也得交。不为名,还赔了名声,不为权,还能为什么别的?别真是为——” 
  他说到最后,自己也古怪起来,一抬头,眼珠定在薛明师身上。薛明师正一脸沉思,摩挲着下巴不存在的胡髭,那副尊容,与方才浮现在吴道凌脑中的安陵龙阳弥子瑕,落差之巨,真是。 
  储尉:“道凌?” 
  吴道凌转过头来:“呵呵。”
  
  储尉沉吟,试探问薛明师:“您不知道,也猜不到那位的用意?” 
  薛明师仍是一脸沉思,一时间,无人说话打扰他。 
  其实他在走神。 
  靖王,不,现在该时时记得称一句陛下了。那个人,薛明师确实看不透,猜不懂,虽然在韩襄城死之前,他曾经以为自己能懂得。 
  薛明师坐在椅子里,一手搭着桌沿,他一点吴道凌,然后比自己,忽地极亲切地说:“我在想什么,你们大概能知道吧?”
  吴道凌又想呵呵。 
  薛明师接着说:“我们是不知道,圣意难测,保不准程哲知道点什么。” 
  
  次日,薛明师前往拜访程哲。 
  程哲授了学士,在京中并无府邸,这几日就在紫竹巷一带典个小院住着。 
  待程哲回家,便看见薛明师坐在他院子里,逗他的狗,石桌上还泡了他的茶。 
  “哎。”见到程哲,薛明师一声长叹:“从龙功臣,两袖清风。程先生,国士啊。” 
  那小黄狗叼着薛明师买的肉包子,呜呜应和。 
  薛明师抱着狗,狗和人一共四只眼睛亮得诡异地望向他:“旺财都看不下去程先生如此清寒。” 
  程哲看着自家院落中的种种,心情委实难言。 
  过了一会儿,才留意到薛明师方才说了什么,道:“它叫一奴。” 
  “一奴?”薛明师来了兴致,伸手挠挠狗脖子:“海外夷国有名邪马台者,夷语中‘一奴’之音写作‘犬’字。你说巧不巧?” 
  程哲唯有假笑:“长胜侯博闻广识。这倒不是巧,下官的天祖得罪了一位大人,高祖为避罪,携家眷出海,正是去了邪马台国。及至下官十岁,方有幸随父母大人归来。” 
  薛明师愈发感慨:“程先生无亲无故,天恩应再多照拂些。” 
  程哲道:“多谢长胜侯关心。蒙陛下不弃,原收留下官于王府。现下潜邸赐予长胜侯,下官自需提前搬出。” 
  程哲几句话间刻意提了三次“长胜侯”,薛明师猛一下烦躁不已。他将那狗往怀里提些,恳切道:“程先生说话太见外。这样吧,今日起,先生就与本侯一同搬到潜邸去,以后朝夕相见,日夜相处,也好早日彼此熟悉,共襄朝事。”说到最后,已经是即刻要与他把臂同游原靖王府的架势。 
  程哲眼皮跳了跳。他看着薛明师的手,慢慢改口道:“薛将军……” 
  薛明师凑得更近:“怎么,看来程大人有话要说。” 
  程哲慢慢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恩若加在下官身上,下官不会过多揣测,落在别人身上,下官更不敢去揣测。”语罢要走。 
  薛明师在他背后发声:“不知我什么时候冒犯过程先生,先生好像对我格外不同。” 
  程哲停下脚步,道:“薛将军似乎说过,令高祖大人杀过一个相士。” 
  程哲当时便随侍在厅外。 
  薛明师盯着他的背影,随口道:“不错。” 
  程哲转头一笑:“或许将军不知道,那相士,本姓程。” 
  薛明师此番当真没有想到,又听程哲轻笑道:“而他死前,受令高祖所托,确实为薛氏改了命数。”                         
作者有话要说:  




☆、五

  薛将军这时就很想回祠堂去问问牌位,祖宗们麻烦托个梦,你们还结了什么仇一次说清楚,这砍了人家祖宗还吓得人携家带友避到海外一避就是几代人的算怎么回事。 
  薛明师“哦”了一声,懒懒道:“这么说我与程先生间,乃是宿怨。” 
  程哲立刻道:“不敢。”他仿含深意地道:“下官信命,先祖泄露天机,擅改天命,这般下场无非是上天借他人的手惩治他罢了。然而,他为薛氏改命,是改成了的。” 
  薛明师不动声色。 
  程哲露齿一笑:“下官猜将军是金命人,命属剑锋金,所谓虹光射斗牛,白刃凝霜雪是也。尊讳取一个‘明’字,需知日月为明,火亦为明,以火为师,方煅成大器。可见令严对将军大人期许之深。” 
  薛明师道:“父母于子女有所期许,天经地义,怎么到程先生嘴里就变味了。” 
  程哲道:“或许下官真是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下官并无将军八字,看不很确切。但大胆说一句,若将军当年从军,去的是江兴水师,江水连通海水,宝剑入海,是要升蛟龙的。” 
  薛明师哂笑:“程先生莫非想说我身上有天子气,故有意投靠?我提醒先生一句,这拥立之功可不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程哲道:“将军有所不知,历朝历代,命格不凡者往往同时有二三人,相士本领或高或低,望气而投,各为其主。不到最后一步,谁也算不出哪家坐得天下。” 
  薛明师径自喝茶,程哲:“试想,如您当年去江兴水师,牝鸡司晨,官逼民反,月前该是您登高一呼,替天行道。可惜将军当年去嘉应川,您的命数便与如今陛下纠缠不休。陛下得位不正,每十年必有一个生死劫难,十年前战场之事,将军亲见。下官昨夜观星,岁星有犯紫微兆,只怕下一劫就在近日。这些话下官已一一向陛下奏过,有句话,却只可对将军说。” 
  ——“命数既已纠缠不休,若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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