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静卿点点头。
素兰疑惑道:“难道公子在南疆还有什么事未了?”
虞静卿淡淡笑答道:“是我自己的私事。”
“公子现在是自由身,离开云南王不是更方便行事吗?唐大人已经安排死士接应公子,不必怕镇北王的加害。”
“我不是怕镇北王。如果我现在离开,于云南王于我都是好时机,我只是……”只是舍不得。
这一别也许就是诀别。前路危险莫测,我已赌上生死,无法再回头。虽盼今生长厮守,却仍旧要远隔银塘河汉。即使黯然神伤,即使肝肠寸断。这副重担,挑上了,纵使勒进骨肉里,再也卸不下来。
可是,我舍不得啊!舍不得弃你而去。舍不得留你独对漫漫岁月。
虞静卿幽幽道:“你每日唱那么多曲,可知情为何物?”
素兰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晌才答道:“我记得有位写曲的人说过‘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大抵情之一字总是喜乐参半,无论喜忧都叫人心甘情愿的承受。”
虞静卿自言自语道:“喜乐参半,心甘情愿……都是痴人……”沉思中淡淡苦笑,神情落寞又无奈。
素兰从没见过他如此忧伤,虽然不知所谓何事,但从那次章文龙大闹翠红楼,也窥出一点端倪,忍不住劝道:“公子要做大事,必定有所舍弃。当断不断,反被其乱。”
虞静卿长叹一声——战车滚滚向前,由我发动,然而一路冲杀,我已无力让它停下。
镇北王府内,墨擎辉正在听属下汇报虞静卿的行踪。
“他现在还去翠红楼?”
“自从云南王闹过一场后,去得少了。”
墨擎辉暗忖,原以为虞静卿对章文龙有感情,没想到他还是惦记着女人,为个妓*女居然不惜失宠于章文龙。但是他现在已获自由身,为何还要留在章文龙身边,莫不是想打什么注意?这个人太危险,留不得!
他吩咐道:“找个机会杀了虞静卿!别在京城动手。如果不能在路上动手,就通知南疆的人等他回到南疆解决他……最好连章文龙一块儿解决。”
“王爷,章文龙武功高强,杀他不易……”
“不能硬碰,就暗取!”
“是。”
“虞静卿,我对你一直心软,留你的日子够久了。不管你和章文龙是真情还是假意,让你们去阴间作鸳鸯吧。”墨擎辉的眼中杀意毕现。
章文龙自那日见过虞静卿,同意他继续留下来后,一直都没有再去见他。驿馆内的相公戏子早打发走了,花酒也不喝了,做完该做的事便百无聊赖的等着回南疆。
他是舍不得虞静卿,但不代表他可以忽略发生过的事,像以前一样相处。虽然他常常孤枕难眠,思念难耐,有时也回忆与虞静卿的恩爱缠绵,心里却一直积郁着一股怨气,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化不掉。面对虞静卿不禁会生出疑虑、恐惧、焦虑、埋怨、痛苦诸般情绪。总觉得眼前的人飘忽不定朦胧不清……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终究是一个梦。
梦醒的失落和痛苦,不想再一次面对,无法再一次面对。
从京城回到南疆,章文龙都没有和虞静卿说过话。他从染竹轩搬出来,把柳色留在身边使唤,外人以为柳色又重新得宠,其实柳色不过是陪他说话逗趣,打发时间,床苐之间的事他没有丝毫兴趣。柳色现在对虞静卿十分佩服,又见章文龙每日愁眉不展,虽然有邀宠之心,始终不敢造次,一心一意做个尽职的小厮。
虞静卿来过几回,都被章文龙以各种理由挡在门外。然而每次拒绝他之后,章文龙心里都会来回疼个几遍,实在忍不住了,便跑到染竹轩偷偷瞧那人。
一人在屋里长吁短叹,一人在屋外心如刀割。一种相思,却偏偏咫尺天涯。
冷战没持续多长时间,虞静卿就病倒了。先是受了风寒,卧床不起,后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章文龙听到禀报,饶是心肠再硬也坐不住。亲自去探视,把郝老头叫来一问,说是过劳伤气,思虑伤神,七情难安,要好生休养。
瞧见虞静卿虚弱的样子时,章文龙那点别扭心思早抛到九霄云外。他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亲自照顾。所以虞静卿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章文龙那张放大的,充满关切之情的面孔。见他醒来,忙伸手探他额头,轻声道:“还好,不烧了。你都昏了两天两夜。”
虞静卿握住他的手,放在脸颊上,小声道:“文龙……不要生气了,好吗?”
章文龙心中一酸,苦笑道:“不气了,不气了。只要你好起来,怎样都行。”
虞静卿微笑道:“你也累了,陪我躺一会儿吧。”
章文龙上床将他搂在怀里,心中柔情四溢。想起他才进府时,那般倔强,气得自己用镇纸砸伤他,而现在他象只猫一样乖顺的躺在自己怀里。总会有一点感情吧,他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感情自己又怎么驯服得了?心里想着,嘴上幽幽叹口气,道:“你真是我的克星!”
虞静卿无声的笑起来,道:“你都气了恁久,还不够吗?”一边说一在他唇上温柔留连。在他的柔情攻势下,章文龙的心理防线全面崩塌,搂紧他深深一吻,闻着他温暖熟悉的气息,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
两人醒时,都觉得腹中饥饿,传上晚膳,章文龙先喂虞静卿吃完,自己才端碗准备吃。冷不防窗外飞入一物,将章文龙手中的碗打碎。
章文龙跳起身就往门外追。对方轻功极好,章文龙只看见白影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章文龙追了几步,见追不上,便停住,瞅见白影消失的方向,一棵竹枝上挂着一条白色的东西。他取下一看,是一条白布,质地非丝非缎,在昏黄的天光下泛出流水般的光泽,还有暗色的花纹,显然价值不菲。他正疑惑,却听张立贤在房中大叫:“公子……王爷……公子不行了……”
章文龙心中大惊,飞快跑回房中,只见虞静卿面色乌青,一口一口往外吐血,前襟、地板上一片血红。
“静卿、静卿……”章文龙浑身打颤,猛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静卿……静卿……”惊惶之下用手捂住他的嘴,鲜血透过指缝渗出来,顺着手背染红了袖口。
“静卿……静卿……”章文龙泪如泉涌,“你不要吓我……我不气了……什么都不气了……我只要你……好好的……你……好好的……”
虞静卿想说话,但是一张口就吐血,他抬起手来,还没碰到章文龙的脸,手便无力的垂下。
郝老头已经被揪进屋,一看虞静卿的情形,便道:“虞公子中毒了!”他慌慌张张给虞静卿喂下丹药,然后赶开众人,又是让章文龙运功逼毒,又是扎针放血,折腾半天,虞静卿终于不再吐血,慢慢缓过气来。
郝老头一边擦汗,一边叹息道:“好险……好险……如不是王爷在南疆中蛇毒,我的药效果不佳,我又重新配了更好的药,今天人怕是救不回来了。”他检查了桌上的食物,然后道:“毒下在粥里,幸亏王爷没有食用……好险,好险!”
见虞静卿被救下来,章文龙松口气。他看看地上粥碗的碎片,又摸出布条瞅瞅,心中大疑。打碎粥碗的人轻功之好,肯定不是府中侍卫,而拾到的布料也不像府中普通下人穿戴的,倒像是原来的娈宠——虽然他们只是留在王府中当差,但吃穿用度还保持以前的标准,算是章文龙对他们的宽待。
章文龙想起很久前虞静卿曾提醒过他,府中的娈童可能藏有镇北王的眼线。莫非被他说中了?
第三十五章
章文龙回到书房,把管库房的管事叫来,给他看布条,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布料吗?”
管事接过一看,答道:“这是水云锦。”
“王府有人用这布料吗?”
“水云锦很名贵,产地离南疆也远,南疆境内没有商家卖。只有去年暗香公子自己出钱买过两匹。”
“暗香?”
“嗯。听说他在京城只穿水云锦做的衣服。”
章文龙把厨房的人叫来一问,暗香今天去过厨房,时间恰是章文龙传膳的时候。
章文龙把暗香叫来,他一进门便问虞静卿的情况,颇为关切。
章文龙冷冷看他,道:“你倒挺关心他?”
“虞公子与人亲近,府里人都很关心他。”
“你今天去过染竹轩?”
“我去看看虞公子可好些,见王爷在就没进去。”
“后来又去厨房?”
“我想虞公子醒了要吃东西,所以去厨房检查有没有准备好。”
“本王记得你去年做过几件水云锦的衣服。”
“王爷记性真好。”
“怎不见你穿?”
“今天还穿着呢。那衣料太薄,不小心撕破了。”
章文龙瞅他半晌,又随便吩咐两句便让他退下。
每一个回答都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章文龙心头疑云更甚。暗香的表现太冷静,太从容,没有丝毫惊慌,也没有丝毫漏洞,完美得像个假象。
他到染竹轩的时候,虞静卿已经醒了,正和孟一凡说话,见他进来便住了口。章文龙问了虞静卿的情况,然后把今天的诸多时情和自己疑惑告诉他俩。
虞静卿道:“王爷怀疑暗香,试一试便知。”
“如何试?”
“如果他是镇北王的人肯定会武功。”
“他跟我这么久,没看出他有武功啊。”
孟一凡插话道:“他如果真有问题,肯定会竭力隐藏自己的武功——江湖上有些方法可以敛去内力真气,但是习武的人对危险都有本能反应,只要出其不意袭击他,肯定试得出来。”
章文龙恍然大悟,道:“对啊,明天我就试他一试。”
孟一凡起身告退,虞静卿温言道:“军师,刚才说的事就拜托你了。”
孟一凡点头答应。
章文龙问道:“你拜托一凡什么事?”
虞静卿笑笑道:“我托他找点东西。”说完斜靠在床上,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
章文龙将他抱在怀里,让他把头枕在自己胸前,叹息道:“今天真是吓死我了……要是救不回你来……我……”
虞静卿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郝太医医术高明,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即使真救不回来,你也要好好的。”
章文龙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道:“你这是什么话?”
虞静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