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侯说:“乖气浮张,逼则受击,莫若退而远之,隔岸观火,则祸乱自起。”
仙灵地界与地狱岛,就好像水与火的关系,调和的好,便可阴阳互补,调和的不好,那便是水火难容。彼消我涨,终究是不能和睦的。如此混沌,那天朝何不再助火势,吹东风。
於是天朝不但要坐山观虎,还要谦卑地与圣阎罗请和。地狱岛见没了後顾之忧,便一心同仙灵地界拼杀得你死我活。
寂寞侯说:“辞卑而益备者,进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圣阎罗与天朝都道白莲为必除之目标,却不知当局者,迷也。这笑里藏刀的计谋,又有几分瞒得过素还真的眼,可纵是知道,他又能如何点破?”
於是天朝打著联盟的旗号,空给著地狱岛强大後盾而有恃无恐的信心,却迟迟按兵不动。
圣阎罗的失败,败在他全无谋略的急於求成,败在他过分轻敌的狂妄自大。这原本在寂寞侯与素还真早已预料到的结局之中,却并非有著双方都乐见的结果。
当地狱岛的残兵败将,九死一生的回到海防线的时候,那明紫色的天朝军旗,分明提醒著他们,是如何输得一败涂地。而为了这场胜利,仙灵地界所付出的,也原比想象中的还要沈重。
时、势、运,时至势尽,正如水到渠成。该如何阻止本就注定要不死不休的两军交战,居中调和,远不如煽风点火来得容易。寂寞侯的清明,素还真的无奈,都是生死之间的觉悟,因为值得,才会成为彼此今生最强劲的对手。
寂寞侯说:“内外交害,则劫其国。以逸待劳,趁火打劫的法子,从来不是一人能为之左右的。素还真,如若不然,寂寞侯实不愿与你走完这一局棋。”
天朝十五年,这场乱世硝烟,以仙灵地界的最後臣服为其画上了最终的句点。也昭示著一个王朝从此,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中原武林的统帅、九州四海的主宰。但是,天下止武并没有结束,被称为「太平」的盛世也还没有到来。
战争带给人们的,从来只有苦难,连年兵祸,加之天灾不断,这片神州沃土,早已支离破碎,只剩下断井残垣。
所以,寂寞侯留在那里,不逃避、不推诿,等待苍生的宣判。
但,在那之前,他选择为自己的理想,做最後的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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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气候,从惊蛰那天就显得极不寻常。先是无来由的四月飞雪,让人眼睁睁看著恶风摧花、寒潮冻彻,却挽留不住一瓣残红;後有黄河久旱,蝗灾天歉,让万亩良田颗粒无收。便是远离灾区的京城,原本繁华而充满活力的都市,却也被这场灾荒感染得如同患上一种瘟疫,病恹恹的毫无生气。
这个时候,也只有丞相府,花木还如春的繁茂。数株桃柳绿荫浓;几处葵榴红影乱。亭外落英芳飞,池中旖旎荷花。听人说这都是六祸苍龙亲自费心过问的,说是定不让那人看了伤感。寂寞侯听到的时候却笑了,落木萧萧,遍地荒芜,早已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又岂是外在能够参透半分的。
可他从茶楼回来,还是见到他的君主站在那里,站在紫纱帐影重叠的最深处,依然傲岸而从容。他是在等他吗?他想。他举步走近去。
六祸苍龙听著脚步声,总是蹒跚而不如往昔轻便的。他知道是那日病了,时好时坏的治不得根。有时候病发了,寂寞侯浑身都是使不上半分力气的。今日见他能走了,六祸苍龙心中也有些欢喜。他总想著,那日狠心便再不见的好,可是,他就是把持不住自己,把持不住自己要对这人好,想见他,想见他……不想放他一人孤独,在那里独自承受所有。
可是六祸苍龙还不想告诉他,那些堆积在御书房里如山一样的奏本,全部都是要置他死地而後快的谏言。还有满城百姓的风言风语,通通都在数落著他的种种罪行……他是皇帝……他是一国之君,他是千千万万人的主宰……哪怕是神明他也毫不畏惧!可是他偏偏不能随心所欲的保有一个人,纵容一个人,甚至就连这个他想要拼尽全力去保护、去关爱的人,也站出来指责他,反对他……
“寂寞侯……”六祸苍龙看著那穿过重重纱帐而来的皓然身影,有那麽一刹那,他几乎认为自己的情绪已经崩溃了,自己再也支撑不住、支持不下了,只为这个名字。
可寂寞侯只是干净的笑著,捧著他的双手捂在胸口,说:“祸皇……最後,在容许臣一件事吧……”
十六|江山
第十六章
寂寞侯命人在亭中摆了一局棋,空著棋局的一端,自己则坐在另一端。
他在等待一个人,带著几分期许多过应有的忧虑,尽管他无法再为任何事感到喜悦,却也深深满足於此刻能再拥有。
可是,还未待久别重逢的快意染上几许眉头,那劈头盖脸而来的一句凉薄,就先一步让他的心湿透了,再也扶不平伤口。
“你,杀了二哥。”
没有质疑,那是肯定而尖锐的陈述。割破著所有未出口的寒暄,省去了生硬的招呼,宣示以及重新揭露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让一切辩解都显得多余而苍白。这远比世上最狠毒的责难都要来得心痛的致命一击,却恰恰来自他此生最为珍视的挚友。
寂寞侯不由就死死的握紧了手中那枚冰冷的棋子,心中悲极、痛极反而戚戚地笑著,道:“甚至在这一刻前……我都抱有著一丝奢望,总希望在这个世上……至少还会有你、是明白我的……”
总希望凭借著你我多年的相交,能让你明白我的所作所为,是在怎样的艰难与沈痛之下,所作出的不得已的抉择……
他想站起来走到四非凡人面前,可是双手使力,腿上却没有半分力道支撑,霎时又重重的跌坐回去。徒留著两只苍白瘦损的手臂,攀附在被烛火照得斑驳陆离的棋枰上,瑟瑟发抖。
四非凡人见状,心中尤且不忍,艰难步入了亭中。方才隔著老远还不曾看清,这会儿走近了正把这人的无助与憔悴瞧了个真真切切。复杂的开口,道:“让好友你……失望了吗?”
语气中淡淡的感伤,如同刚刚谢了霜雪沈入泥土时未褪尽幽香的茉莉,似要温暖心田,却泛著刺骨的冰冷。
於是他又续道:“莫说让你失望了,就连我,也对自己失望透了。我本该比谁都清楚,他的死,没有人会比你更加悲恸。但是……你要我怎麽能遗忘、怎麽能释怀……被你亲手杀死的、我的兄长,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下的手足、唯一的兄弟啊……好友……你怎麽能!”
原来不是不明了,不是不体谅,不是无法宽恕与纵容。只不过彼此失去的,都是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伤痕太大、太深也太厚重,反而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弥补。
但寂寞侯还是在这伤人的一句中抓住了最为温暖的字眼儿,不免感怀道:“‘好友’……我们有多久不曾这样称呼过彼此了……”他笑,笑得通透,“恐怕连你也不曾留心……可我却是记得的……不是记在令人温暖的回忆中,而是记在终有一日再相逢的思念里。好友,你和谴同样,都不愿意认同我的理念,甚至事到如今,也不愿意承认即将触手可及的和平吗?”
“是怎样的和平呢?我只看到被战火烧断的屋脊,被战马踏碎的良田。满目荒芜的焦土与被摧毁得分崩离析的家园。在王者争霸的野心碾压下,受伤的永远不会是上位者的利益,而是巨轮之下无数脆弱无辜的灵魂。”四非凡人将目光落到石桌上的那盘棋子,那是数年前他与寂寞侯最後一次见面所留下的残局。没想到这麽多年来,这人依旧记在心中,一子不差,也一子未落。格外怅然道:“正如这盘棋局,早已被围困得毫无生气,又哪里来的和平契机,残局就是残局……好友,万千生灵涂炭,你可曾後悔过你的试炼?面对如此残破如棋,你又要如何走下去?”
“後悔?”寂寞侯哑然失笑,字字含血,道:“便不说当初不能,事到如今更是不会。不先杀出一条血路,摧毁这满盘腐朽的棋子,如何能见到更广阔光明的天地。先破後立的道理好友你不会不明白。後悔?後悔就对不起那千千万万被牺牲的人,後悔就不会选择这样的道路而义无反顾。好友,你愿意为你坚持的正义舍弃生命吗?如果你愿意,又怎会不明白一个连自己性命都舍弃的人,早已没有了说後悔的权利。”
他只能走下去,一直走下去。面对死亡,面对指责,面对那万分之一会到来的光明。尽管那一天的到来,也并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赞许,多大的认同,多大的缅怀。
“好友,也许你说的对。我们都愿意为彼此坚持的理想而放弃生命,那麽接下来,你想要杀我吗?杀我,来完成你的理想?”
终究只差一步,不是吗?
杀了他,如同杀死问天谴、杀死千千万万在禁武令下所牺牲的人一样。
即便这般谁都料想得到的结局,寂寞侯还是经不住就震了身形。他仿佛此刻才真正从梦中惊醒,原来,他手中这枚冰冷的棋子,是再也握不暖了。
想到这里,寂寞侯倏然抬起头,只怔怔的看著四非凡人却不回话。心道:便也就是这最後一次见面了吧,哪知多年重逢,竟会如此匆匆又将别过。可是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四非凡人当下也心绪纷乱,想到当初种种,无话不谈的光景仿佛还历历浮在眼前,怎麽一晃眼,就全都变了呢。兄弟四人到如今,也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纵然一死,最後的牵挂也与这人见了一面,也算不枉多年知己,便再无遗憾。
不胜唏嘘了一番,双方各怀著心思又默默无话静待了半柱香,仿佛此刻无言,都胜过方才的百句千句来得受用。
但万般情长,都有尽时。当天牢的狱卒惶恐地上来提醒催促的时候,寂寞侯才恍悟到,是该说分别的时候了。於是他整理好衣冠,正襟坐在那里,道了一声“珍重”。
而四非凡人在临别时,则艰涩而沈重的拍了怕寂寞侯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吐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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