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不断叠加,断臂残肢,散发出难闻的恶臭。而云逸之如一尊古佛,跏趺而坐,身旁竖着一柄古剑,一边凝神洗髓散去体内迷毒,一边默诵往生咒替这些人超度。
他从镇魂塔出来之时,李朝钺还特地准备了一支箭队,几乎将他射成一只刺猬。
如此这些,聂玉棠都不知道。
其实只要当时聂玉棠肯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或者稍稍留心一下云逸之,便不会错过他身上的血腥味,不会错过这么多明显的蛛丝马迹。
云逸之灰心的觉得,他之所以没留意,是因为太爱李朝钺,正如他自己所言,爱得成了习惯,眼里还能容下谁。
他有想过去找李朝钺算账,他也是这么打算的,当他在转角遇到暗卫时,并不是说他受了重伤,就真的不能杀出重围,而是想到自己一旦走了,聂玉棠怎么办?要眼睁睁看他扑回李朝钺为他设的陷阱里吗?
云逸之身上遍布着窟窿,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凭身体的本能去阻挡朝自己刺过来的一剑又一剑。最后当暗卫们的剑终于刺中他的胸膛的时候,云逸之苦笑着想,怎么即使在这样的时刻,我想的,记挂的仍旧是你呢?哪怕你其实根本不想要我…
结果,是可以预料的。
统共三十六根销魂钉,根根分明,尽数打在了云逸之的奇经八脉上。
皇宫的边门,云逸之被抬进去的时候,聂玉棠正穿过神武门,穿过未央宫,神色慌张的四处寻找着李朝钺的踪迹。
他的手心里都是冷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宫里的人怎么像是一夜之间少了一半,他们去了哪里?品位低的宫人一问三不知,稍有品位的则是三缄其口,聂玉棠甚至都找不到一两个合适的人可以询问。
他是当真乱了方寸,其实只要他稍微冷静一下,便可窥出其中的一些端倪,那就是眼前这一切全是李朝钺一早就安排好的,令他得以毫无阻滞的进入宫门。
但人算不如天算,李朝钺再英明神武又如何,至少,他算错了聂玉棠进宫的时间。
比他预料的早了许多…
想来是老天爷偶尔促就的神来之笔,既然让李朝钺撞破了聂玉棠的偷天换日,那怎么说也该让聂玉棠撞破一些李朝钺的手段才可以算的上公平。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这一幕。
勤政殿的侧面是一处小校场,四处种着碧绿的梧桐,为方便李朝钺疲惫之时可以散步,习武
,稍作休憩之用。
聂玉棠本来是不会找到这里来的,但他慌神之下,一气乱跑,便跑到了他原本不该去的地方,看到他不该看的东西。
纯属意外。
校场上,李朝钺好端端,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手中持着一柄玄铁重剑抵在云逸之的下颚,姿态傲慢孤绝,隐隐透出几分杀意。
十八个暗卫随身侍候在旁,列的是至阳的天罡绝命阵。
聂玉棠喉头一紧,事实上,在看到李朝钺安然无恙的那一刻,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到了云逸之——地上血迹蜿蜒,红的刺目,云逸之正一动不动的躺在正中。
聂玉棠吓得当场倒退半步,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多血……
为何刚刚才分别的人,转眼已躺在血泊中?聂玉棠一边想,一边支撑住发抖的身体向云逸之飞奔过去。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零零星星的线索不断拼凑起来,终于隐约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尤其是眼前的光景更使得他猛的看清所有的前因后果——云逸之受伤了。
不但如此,还伤的很重。
那一身白色的袍子像是从血水里浸透过后捞出来的,却有深浅两色,层次分明。深的已转成褐色,是旧伤血迹。浅的在日光下红的耀眼,是新伤所致。
新伤旧伤,皆是拜李朝钺所赐。
难怪方才经过他的身边,会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聂玉棠后悔不已,他本该可以早些发现云逸之的不妥。
滔天的愤怒自心底涌起,霎那冲至脑门,聂玉棠知道自己受骗了,咬牙切齿的迸出两个字:“卑鄙!”
李朝钺却充耳不闻,虽然他看到聂玉棠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镇定。而听到聂玉棠口中的两个字时,脸上毫无表情,手中的剑却是‘叮’一声打在云逸之的肩膀上。
下手快狠,瞄准肩胛骨的位置。
饶是云逸之,也止不住轻轻发出一声闷哼。
聂玉棠急忙朝他们这个方向奔去,还没靠近,就被十八个暗卫集成的人墙堵住。
李朝钺蹲下来,直勾勾的盯着云逸之:“你胆子不小,这么多年,没有谁敢抢朕的东西。”
聂玉棠高声喊道:“你放开他。”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便奋力缚住他的手脚,不让他再上前半步。
李朝钺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托着腮,手肘撑着膝盖,冷冷的打量云逸之。
他喜欢云逸之什么呢?长的好看吗?李朝钺想着,指尖又摸出一颗销魂钉,在云逸之的脸上拉出一条血痕。
所谓销魂钉,是专门针对习武之人的经脉与气海,叫对方丧失内劲,全无半分反击的能力的暗器。
聂玉棠双手握拳,牙齿已将下唇咬出了血。
李朝钺半侧过头,看着聂玉棠,看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蓄着莹莹的泪水,明明就要落下来,
却还倔强的忍住。李朝钺的唇角不由溢出一抹残忍的笑。
他扔掉了销魂钉,拿出一把匕首,放到火盆上烤了一烤对准云逸之左手的手腕处直戳下去,复又一挑,鲜血霎那喷涌而出,聂玉棠气的浑身发抖,几乎是站不稳了。他听到李朝钺凉凉的嗓音:“云大人真是有能耐,三番两次跑去救那浑小子,所以现下叫他对你巴心巴肺的,盘算着要远走高飞,是不是…”看了一眼聂玉棠,又道,“那傻小子似乎是将你当做无所不能的,既然如此,朕是不是该要给你个机会表现一下,不知,云大人若是成了废人会如何?”
聂玉棠意识到李朝钺要干什么,不顾一切,发了疯的向前冲:“李朝钺,我来了,你放开他!”可他赤手空拳的,又怎么抵得住暗卫们形如铁锁般的手劲,聂玉棠的四肢被箍牢,骨头被扯得生疼,从脱臼到骨折,始终没能挣脱束缚。
李朝钺原本就是一个铁腕的帝王。他最受不得忤逆,最听不得聂玉棠口中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是向着云逸之的。嫉妒之火在胸中烧的如火如荼。李朝钺红着一双眼,犹如地狱而出的修罗,毫不犹豫的弯□去,挑断了云逸之的手筋脚筋,正如当年那些歹人对聂玉棠做的事一样。
云逸之仰躺在地,手脚早不能动弹,他知道会有这一刻,干脆闭上了眼,迎接命运。
一阵戳心的刺痛传来,手脚的筋脉逐级断裂。云逸之疼的有片刻的痉挛,止不住微微颤抖。风一吹,疼痛入骨,仿佛绵长永无止境。
他大口喘息着,像离开了水之后濒死的鱼。
李朝钺见状,拍了拍手,像是沾染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居高临下说道:“不如这样,你若是现在还能爬过去,爬到聂玉棠身边,朕就放了你们,如何?”
聂玉棠双手握拳,眼泪再也止不住,啪的掉落在地,日光之下蒸发的无影无踪。
他知道,李朝钺这是要羞辱云逸之,他怎么能让这一切发生,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云逸之闻言,侧过头来看了看聂玉棠,他看到了聂玉棠眼中那滴泪,虽然转瞬即逝,但他看见了。想到自己还值得他的一滴眼泪,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悲。
“怎么?不爬吗?你不是很厉害吗?”李朝钺揶揄道。
聂玉棠恨得几乎咬碎了银牙,但此刻理智战胜了一切,他清醒的认识到,要在老虎嘴里拔牙,他不能示弱,深深的望着云逸之的眼睛,吸一口气,郑重道:“你…别过来。”却仍是带着低低的哽咽。
云逸之攀在地面的手指闻言突然松开,他觉得聂玉棠的脸再也看不清,似一团雾气散开,师父说人死前就是这般,他想,或许是我终是油尽灯枯了…
李朝钺却不预备这么快就玩死云逸之,狠狠踢了他一
脚,对身旁的侍卫道:“给朕拖去天牢关起来。”说着,往聂玉棠走去。
他要慢慢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咳,我卡了好几天,上一章我修改了一下,情节没变啦,就是怕云大人的内心波动提前泄露。。。咳咳,那啥,皇上确实是作假的,因为他是皇上。。。
☆、帝都清歌
两指捏住聂玉棠的头颈,一把拎了起来。聂玉棠竟然无从反抗,径直被李朝钺带到勤政殿里,往床上狠狠一甩。
骨折的手臂碰到床板,咔嚓一声,疼的他直抽气,身子也弯了起来,像一只虾。
殿中光线半明半寐,幽深如一口古井。
李朝钺望见他的手臂,略一皱眉,转身自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只玉瓶,挑了一抹膏脂于指尖,顺着聂玉棠的手腕缓缓涂匀,期间一直沉默不语,目不斜视,唯在聂玉棠反抗时,漠然的说了那么一句:“实力悬殊,就不要做无谓的抗争了。省省吧。”
说完,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直勾勾的看着聂玉棠。
“哈。”聂玉棠冷笑一声,言不由衷的赞叹道,“是啊,皇上好手段。”
云逸之也算是立过汗马功劳的人了,居然说杀就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并且毫无愧疚,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聂玉棠以为,外间常有人道李朝钺冷性薄情,阴鸷狠辣,果真是没有说错。他今日落得如斯田地,怨不得旁人,全是咎由自取。
李朝钺闻言,一口火气冲上心头,委实很不悦,但想想今次的情况特殊,还是忍了下来,隐而不发。
但这并不代表他觉得自己做错了,相反,他觉得自己能够及时铲除对手实在是一桩明智之举。聂玉棠不高兴也没办法,难道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聂玉棠和云逸之远走高飞,风流快活去吗?他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所以云逸之必须铲除,事后他再好好补偿聂玉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