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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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令-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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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淌进了一条时光的河流里,他还记得初相见时画舫上的惊鸿一瞥,到后来树下赠琴时的怦然心动,又或者是朝堂上的嬉笑怒骂,针锋相对,乃至于私底下的情意缱绻,虚与委蛇,说到底,李朝钺从来没有好好端详过聂玉棠,而今时今日一旦全情投入就觉得时间悠远绵长,不可自拔……
  瓦片上的积水在檐头汇聚,一滴一滴落下,叮叮咚咚,李朝钺回过神来,聂玉棠也在同一刻醒了,缓缓坐起身子,异常平静的开口道:“我要见他。”
  李朝钺的嘴唇微微一翕张,又合拢,想说什么又不知要说什么。他还真是罕见的忐忑,吃不准对聂玉棠到底是该用哪一招。
  太过强硬了,怕一拍两散,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若轻易的放他去见云逸之,李朝钺又着实心有不甘。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已形成一种固定的相处模式,李朝钺答应聂玉棠的要求,从不会答应的太轻易,这一次也不例外,下意识的答道:“要见他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开口…”
  聂玉棠轻哼了一声:“开口求你吗?”一边掀开被衾,袒露出上半身道,“像这样?”
  “还是三跪九叩,你说!”
  聂玉棠声色俱厉的时候,嗓子有一种切金断玉的干脆与清冽,听来都是冷酷。
  虽然他在肢体上无法胜过强权的李朝钺,但出口伤人,字字诛心,却没有人能比聂玉棠实践的更好,言辞夹枪带棒,是他目前对李朝钺能做到的最大的报复了,这行径大约也是孩子气的,但既然道理行不通,孩子气又何妨!
  李朝钺似乎有一点想通,适才自己欲言又止的犹豫是为了什么。作为一个王者,君临天下,首先要懂得的一个道理就是无论什么人什么事到了自己跟前,他都要一碗水端平,不能任由情绪摆布。现今他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动辄得咎似的,之理由,还是太过于着紧聂玉棠感受的缘故。
  而聂玉棠之所以会如此平静,也就是因为知道了李朝钺情绪起伏的源头,知道了大家的底线在哪里,知道了如今不再单单是他聂玉棠有求于天子,而是他本身,就是一注筹码。
  他们两个人刚才是仇敌,此刻又变作了生意人,手上都有筹码,身上亦有死穴。讨价还价自然必不可少。
  只不过今次李朝钺很快败下阵来,望着严阵以待的聂玉棠,沉声道:“去吧。”顿了一顿,又提出一个附加条件:“反正你迟早要与他了断,早晚都是一样,去见他就当是说清楚吧。而且…”他转过来,目光从聂玉棠的身体上掠过,“他在牢里,朕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朕答应你不杀他,只要…只要你愿意继续留在朕的身边。”说着,拿起一件披风走向聂玉棠,“你还是休息休息再去吧。我想,他也不愿看到你这样。”
  聂玉棠推开李朝钺的手,自己用衣襟将身体裹住。
  他清楚李朝钺所指为何,心里又是涌起一阵阵的恨意,盖上被子翻了个身继续昏睡,睡了一夜,翌日天大亮便梳洗整装,装作若无其事的去大理寺的天牢看云逸之。
  天牢不同于一般的监牢,是重狱,非但守卫森严,更建在皇城地下,如一座坟墓般暗无天日。且自古以来,能有幸到天牢‘作客’的,不是封疆大吏,就是落难王孙。所以聂玉棠进去时还真没有见到鲜血横飞,严刑拷打的场面,而像是一脚踏进深渊里,迅速被四周黑色的砖墙给埋没了。
  云逸之被关在最里面一间,靠着墙壁躺在那里,闭目养神。
  即便身陷囹圄,都自有一番闲适的气度。
  霍启明和高扬打开了牢门,便识趣的退开了。
  聂玉棠弯身进去,发现云逸之的呼吸较往日短促一些,但胜在稳健如昨,一颗心稍稍定了一些。
  到云逸之身旁坐下,聂玉棠默默的看着他,看到他眼皮微微一抖,长睫毛轻轻一颤,是醒着的,是知道自己来了。
  聂玉棠也靠在石墙上,与云逸之并排坐着,黑漆漆的牢房里连扇铁窗都没有,没有星子,没有风,聂玉棠却向来都是个懂得苦中作乐的人,他握住了云逸之的手道:“还记得那时我跟你说过,我在茶山上中了埋伏的事吗?”
  云逸之睁开了眼,聂玉棠接着道:“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凄惨…”
  说着,聂玉棠低下头去,手指拂过云逸之的手腕,上面血迹干涸了,已经结痂,在皮肤上留下一点难看的痕迹,聂玉棠心疼的要命,云逸之哪里都是好看的,原本是不该,也不会受到这份伤害的。他止住喉头的酸涩,定了定神继续道:“那一天,雨下的很大,我动弹不得,被埋在坑底,身上都是泥沙,雨水在坑底积起来,漫过我的耳朵,眼看就淹到我的嘴唇,若雨再大一些,若那个樵夫再晚来一些,我大约是自古以来第一
  个在小水坑里淹死的…还有那些蜈蚣八脚,从泥地里钻出来,不停咬我,蝎子甚至是带着毒的,刚被咬到的时候痛的要命,后来就麻木了,我知道只要自己累的撑不下去,一闭眼,就再也醒不来了。”
  “整整一夜啊…”聂玉棠概叹道,“我有好几次真的是熬不下去了,想要放弃,想着干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心里又委屈又不甘,为什么人人都有权利喜欢别人,唯独我不可以?我们大家都一样是人,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分对和错?喜欢女的就是对,喜欢男的就是错?喜欢一个人若是门当户对就值得被祝福,喜欢一个人若是利益不合就不被允许?为什么?谁定的规矩,哪个王八蛋定的规矩!”
  他握着云逸之的手,放在自己脸颊处摩挲,脸上有眷恋无比的神情。云逸之小声问道:“那你还想他吗?”顿了顿补充说,“陆世安。”
  聂玉棠摇摇头:“不了。不过当时我是很喜欢他的,喜欢的要命。我觉得陆世安一定不知道我在那里,假如知道了,他一定会来找我,那样就算死,我们也要埋在一块儿,就算变成一捧灰,也是在一块儿的…我活不下去的时候,心心念念的就是,他若能来陪陪我该有多好啊…可事实却是…。”聂玉棠略有几分自嘲的苦笑着说,“事实却是受苦的只得我一个,他则大红花轿将新娘娶了进门,风流快活…逸之,你曾经告诉我,让我不要怨,可我不过是个凡人,当是时,生死一线,我是怨的,真的怨…怨这样的时刻,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呵,结果怨气多了倒不想死了,得活着,得好好活着,活出一口气,所以那一晚,我唱了一夜的歌,唱的喉咙都哑了,回到家后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受了寒,张嘴就咳血。还有这腿疼的毛病,遇着刮风下雨就要发作,只怕这辈子也好不了了。你说,我怎么不怨,我,失去这么多东西。”
  “但是后来再见到陆世安时,我才明白自己这样的想法其实很自私,我死了也就罢了,做什么还要拖他来陪葬?所谓的非要死一块儿的想法,幼稚的来,又有些可怜,是借着爱的名义,要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好过一点…” 
  云逸之侧脸看着他,轻声道:“那么你今天来,就是怕我怨着你,记恨你,想让我好受一些…?”
  聂玉棠笑起来,在这狭小的牢房里竟有几分生死度外的落拓,笑着笑着,眼眶湿润了。
  他凑过去,侧头轻轻枕在云逸之的肩上,一手抚摸着他的手背,柔声道:“不过就是来陪你,你难受着,我也难受,咱们同甘共苦,说好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这次,我不能再食言了。”说完,他含泪捧住
  云逸之的脸,亲吻他的眉毛,眼睛,脸颊…不知怎么的,悲从中来,眼泪汩汩的从眼角滑落,沾染在云逸之的脸上,又冷又湿。他心里很难受,云逸之不怪他,他心里更难受。人生在世,其实不过短短数载,聂玉棠也只活了二十余年而已,但统共三段感情中,陆世安,李朝钺,皆不得善终,唯有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认真的爱恋,对云逸之,不是一时狂热,不是心血来潮,是爱,想要坚持到底,坚持一辈子的爱。
  “好吗?”聂玉棠问,声音软糯,竟有三分恳求的意味。
  云逸之却垂头闷不作声,脸上的神色笼在一团阴影里,晦暗不明。
  聂玉棠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但他这次绝对是认真的,怕云逸之没听到,他又着急的问了一遍:“好吗?”同时,将那把折扇塞到云逸之手里,轻声道:“我送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收回来了。”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于寻常人而言,这算不得什么天大的愿望。于风流才子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绝世名句。但于他们两个而言,却是可以并肩携手一生走下去的力量了。聂玉棠比谁都清楚,李朝钺现在是怕聂玉棠反应过激而假意粉饰太平,等到聂玉棠一麻痹大意,云逸之的死期就到了。他们两个是真的没有退路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且今次赌上的,还有两个人的性命。
  天牢的墙壁四周都嵌着铜管,有人在后面偷偷记录着他们这场会面的字字句句,丁点儿也不会落下,聂玉棠就是再着急也不能催促,不能解释,不能再说更多,所幸的是,云逸之含笑看着聂玉棠,眼底有一种焕然新生的光彩,手指‘嗒嗒,嗒嗒’在聂玉棠的手臂上敲击两下。
  聂玉棠高兴的扑过去,两手缠住他的脖子,结果碰到了云逸之的伤口不说,也碰到了自己那只骨折的手,两个人同时疼的哼哼起来,又傻兮兮的相视而笑。沉默,心照不宣。
  随后,聂玉棠又陪云逸之坐了一会儿,待中午衙役送来了饭食,只有一碗冷粥,一个淡馒头,聂玉棠就喂云逸之一点一点吃下去。吃完之后,云逸之需要休息,聂玉棠便起身外出。等云逸之醒来时,聂玉棠也已回来了,斜躺在他身边,用手轻轻顺着云逸之的头发。但那个送饭的衙役却不见了。
  高扬将被聂玉棠打得只剩半条命的衙役送了回去,预备私了,霍启明则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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