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秦犷大怒:“你欺人太甚!”
“你这个浑小子!”江平明也大骂道。
央金突然收起笑容,盯着江平明,一字一句地说:“是牺牲你的自由还是牺牲他们的命,或者你们三个一起死,江公子,你请自行选择吧!”
江平明一时感到左右为难。他从小无拘无束惯了,当然不肯从此以后被困在这混帐大叶小子的手里;但看到小天骄那哭得红肿的眼睛和可怜巴巴的神情,要用他的命来换自己的自由,江平明实在于心不忍。
秦犷也十分犹豫。虽然保护太子和复国是他一心想完成的任务,但他已经欠下江平明很多人情了,如果再要江平明用自由去换自己和天骄的自由,这实在没有道理。
“如何?”央金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催促着。
“不可以!”秦犷抢先答道,江平明诧异地看着他。
秦犷下定决心,一脸悲壮地对江平明说:“平明兄弟,你已经救过我们一次了,我秦犷实在无以为报;现在会重新落到贼人手上,想必这是洛朝末裔的宿命了,我不能厚颜无耻地再求你救我们……就让我和太子堂堂正正地受死吧!来世秦犷必当牛作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江平明听罢长叹一声,摇头道:“按说你的生死与我关,但是那孩子是无辜的,我可不忍心见着他死。遇到你们两个,我就当自己倒了大霉,认了罢。你带着孩子远离这纷扰之处,好好将他抚养长大,就算是对得起你的先皇了。”
秦犷还欲说些什么,江平明拦下他,对央金说:“我答应留下,你可要说话算话,快把他们放了!”
央金一心想让江平明为他作画,马上说:“好!我不食言,也望公子你别反悔!”随后就吩咐手下将秦犷和天骄松绑,将他们赶出府去。
“小王爷,这——皇上有令,要他们死,你就这么把他们放了,恐怕……不大好吧?”手下一副官迟疑道。
“不怕,我有江平明在手,谅他不敢冒然举事。父王那边我自有交待。”央金不在乎地摆摆手。
“平明兄弟!”秦犷热泪盈眶,被推着走出门外时屡屡回头望想江平明。
江平明无言地别过头去。
“秦犷,别忘了我的话——只要你敢造反,我就杀了他,到时还会将他的人头挂在下沙城门示众三日!”央金大声说。
秦犷露出愤恨而不甘的目光,和天骄一起被推出了府外。
那央金虽说诡计多端,却到底只有十七岁,本心还是个半大孩子,很喜欢玩乐。眼下他把江平明这名噪一时的画家弄到手,就像得了一件新奇玩具,每天都爱不释手。既然江平明会长期跟随他,要他作画也不急于一时。起初几日央金对江平明是百般讨好,吃穿用住一概以上宾的待遇招呼,府里的各式奇珍异宝也都拿来哄他高兴。江平明可没他那么好心情,又像当初和秦犷同住时那样,只当这个人不存在。
央金见江平明对他不理不睬,心生不满,威胁道:“你若不顺着我的意,我马上就叫人去把那姓秦的和小胖子抓回来,让他们死在你面前!”
江平明虽说心里愤懑得很,但又怕他真把那二人抓回来,只好忍气吞声,让央金缠着他来回折腾。央金是个话多的,几日下来,把江平明从小到大的事情都问了个遍,就差没问他上辈子是做什么的了。江平明耐着性子一一回答,想自己之前二十年里说过的话加起来估计都没有这几日说得多。
“公子不懂大叶语吗?”央金问。
“不懂。”
“真遗憾,我觉得你长得颇似我们族人,应该与我们很有渊源。”
央金说得不错,大叶族是北方出身的少数民族,族人大都生得人高马大,棕发碧眼,且头发卷曲。江平明的发质和轮廓都很像大叶人,只不过他的发色和眼珠都是汉人才有的黑色。
“我没必要懂大叶语,反正你也会说汉语。况且如今你们掌握朝政,中原居民大都是汉人,只怕是你们都要学习汉语,而不是他们学习大叶语了。”江平明不置可否地说。
大叶人生性豪放,不论男女,只要相熟,便会经常有搂抱之类的亲密之举。央金兴致高涨的时候也会像块牛皮糖一样黏着江平明,这让独自生活惯了的江平明很难接受。然而央金却还是老缠着他不放。
央金府上的仆役们对此情形见怪不怪,不过他们大都不懂汉语,因此也没什么人主动与江平明交流。江平明时常暗自忧心,不知那秦犷带着孩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斗转星移,江平明被困于央金府中已一月有余。时已深秋。一个北方飒飒的晚上,央金终于命江平明为他作画。
“你终日将我囚在这府里,我一时没有灵感。”江平明双手包胸,闭目养神。
“这好办!正巧今夜月明风清,我便带你出去走走。你可有想去之处?”央金与他相处久了,知他不像外表看上去般拘于礼节,便不再叫他“公子”,而是直接以“你”相称了。
“我想回我原来的住处看看。”江平明睁开眼睛。
“这可不行!我怕你有逃跑之心!”央金断然拒绝,随后又放软语气道:“最多可以陪你至弦海边转转。”
江平明叹口气,心想也罢,能出去散心,总比像笼中鸟雀一样被养在这府里好。
“入夜了,外面风大,你把这披上。”央金命人取来一件狐裘,让江平明穿上。
接过狐裘,江平明心情复杂。想他二十年来一直布衣素食,不曾想过会遭逢这等事情。难道自己后半生都要陪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小王爷耗下去?那还真不如秦犷早日起兵造反,让央金把他一刀结果了来得痛快。
“发什么愣?快走啊!”央金见他心不在焉,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将他往门外拖。
因天气太冷,江平明又不会骑马,央金命人驾马车将他们载至海边。一路上,江平明不时掀开帘子往外望去。这座前朝旧都已经繁华不再。一路上,只见不少残垣断壁未被清除,而周围已匆忙建起新的房舍。路上行人稀少,不复往年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情景。然而在马车经过一家挂着红灯笼的构栏时,楼上依稀传出琴瑟觥筹之声。
“你在想什么?”央金紧挨着江平明,蹭蹭他问。不知为何,央金觉得江平明这人虽然冷淡,却让自己有种亲近感,好像两人之间真有什么渊源似的。
“没什么。只不过是看到物是人非,有点感怀罢了。”江平明身体往边上移了移。
“你在为你的国家灭亡而伤心吗?”央金又蹭上来。
江平明冷哼一声,道:“这国家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这山峰河流,花草树木,都不属于任何人。它们从来就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你我百年之后,山川仍在,枯木又会逢春。我又何必为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悲伤呢。”
“哦?这么说来,谁当皇帝你都不在乎喽?”
“我七岁时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弦海边,为一个隐居山林的教书先生所救,我醒来时已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是先生含辛茹苦,将我养育成人。我和先生一直住在那林中小屋,先生每日去邻村传道授业,我偶尔与邻村人来往。后来先生去世,我一个人住在林子里,没钱果腹时就以卖画为生。对我来说,山高皇帝远,我生我死,都与这世间没有太大的关系。”江平明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自嘲地笑笑。
央金闻言,心里顿时生出怜悯之感。“你这话要是被那姓秦的听见了,肯定会骂你丝毫没有爱国报国之心呢。对了,你的画技仿佛浑然天成,不知师承哪位高人?”
“我没有师傅。先生并不善作画,只教我读书习字。我年少时一人在林中闲来无聊,就以土为纸,以树枝作笔,自己涂涂画画,凡所见之物,皆可入画。再后来,先生见我对绘画有兴趣,便让我用纸笔作画。久而久之,我就画什么像什么了。”这些事,他连秦犷都没有告诉过,此刻却说给一个禁锢了他自由的家伙听,江平明觉得自己大概是寂寞久了。
央金听罢连声惊叹:“自学成才!你真是个奇人!”
马车来到了弦海之滨。央金吩咐车夫在一旁等着,自己和江平明沿着海边漫步。
这夜天气清朗。海上一轮明月高悬于夜幕中,在黑暗的海面上铺了一道狭长的金光。天空中无星无云,海与天仿佛浑然一体,颜色浓重如墨。耳畔只听见呼呼的风声,与有规律的浪潮向海岸冲来的哗哗声。
江平明停下脚步,面朝海浪,迎风而立。央金也识趣地没出声,站在他身后陪着他。
沉默良久,江平明开口问身后之人:“你想要我为你画些什么?”
央金原本一心想看到点睛后的效果,想让他画花鸟鱼虫与美人之类的,此时却不知是不是为眼前壮阔的景色所感染,沉吟道:“你……去过北方么?”
江平明微愣,答曰:“我自从被先生带回他家中后,并不曾出过远门,所及之处最远也就是旧京与这海边了。北方自然是没去过的。”
央金眨眼一笑:“好!我就要考验一下你的画技了——你说你是因为不断描绘你看见的东西,才越画越好的,那么,未曾见过的东西,你可能画出来?”
江平明想了想,说:“之前我所画过的‘未曾见过之物’,只有美女而已,无他。”
央金大笑:“你说你未曾见过美人?”
江平明老实道来:“要说容貌端正的女子嘛,邻村多少有几位;我去城里的时候,偶然也能见到一些。不过我想,那些都不算是真正的美人吧……故我很少画美人图,画的时候也大都是凭空想象罢了。”
“这好办,我回去就命人挑一批艳丽的舞姬来。我认为我们大叶族的女子,无论样貌身材,都要比汉人女子美上许多的!”央金拍拍江平明的肩。
“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想让我画美人图?”江平明鄙夷地斜眼瞧他。自己差点忘了,这小子只是个叶公好龙的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