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碰我。”
阮征一呆,僵在原地。
成王倔强的挺直背脊,努力的压抑心中的恐惧,踩着孤寂的月光,走进那阴冷萧索的寝宫。
阮征心有不忍,便迈出一步,那一刻什么天下什么权势都抛在脑后,只想把成王紧紧抱在怀里,温暖他的孤独忧伤,可只迈了一步,却生生顿在原地。
远处,火光阵阵喊杀一片,御林军已经掌控了皇宫要地,淮军、寿王的军队在缴械撤退,援军在按部就班的入城,两军交接,各处的局势动荡不安,外面,整个天下都在等着他的决断,要他如何取舍。
那踏出的一步便生生顿在原地,仿佛要踏碎地上的砖石,却最终止住了脚步,重又戴上那副冰冷的面具,转身,却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冲到面前,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见了他的面,便翻身跳下马背,满面笑容,大踏步奔到面前,朝他胸口一拳砸去,大声笑道:
“老九,你要做的事成了!”
阮征被打得闷疼,那青年却一点儿也没注意,满面的兴奋道:
“现在城里全部的要塞都是咱们的人把守,御林军全军投诚,皇宫里面随咱进出……”说完,便一伸胳膊挂在阮征的肩膀上,满心崇拜道,“老九,你可真绝了,现下这城里的形势,跟你说的得一模一样。”
阮征被他勒得喘不过起来,瞪了他一眼,那青年方才反应过来,放开了阮征,却很快没了悔意,便大手一拍他肩膀,戏谑道:“我说老九,你这身子骨要好好练练了,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弱不禁风。”
阮征瞪了那青年浑身一块块硬的跟石头似的肌肉,瞅他跟瞅妖怪似的,便道:“四哥,放眼大殷朝天下,有几个人如你这般。”
这孔武青年正是阮征的同母哥哥瑞王殿下,瑞王自幼习武,虽并非彪形大汉,可一身硬功夫,笑笑闹闹却总把不住力气,弄得身边亲近的人怨声载道。
瑞王心知有愧,也不跟阮征辩驳,恰在此时,一个传令兵快步奔来,到了近前单膝跪地道:
“启禀太子殿下,瑞王殿下,于太后找到了。”
“哦?在哪儿找到的?”瑞王一喜。
“回殿下,在城南的乱军里,他们带兵冲城门的时候,恰遇见白虎堂的弟兄回城驰援,便顺路拦下了。”
“做得好,重赏。”瑞王顿时一拍腰间的重剑,满面怒意,只道是:“昔日在殿上辱没母亲清誉,若不是你拦着,我便一剑斩了她。”他冷笑一声,眼中的狠厉让人心底发寒,便道:“如此倒好,落在我手里,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瑞王话音未落,只听闻成王屋里啪啦一声,似乎摔碎了茶杯,瑞王眼中精光一现,他身后的众多侍卫也立刻拔刀出来,冷喝了一声:“什么人?!”
说话间三个黑衣影卫如电般冲到门口,砰的一声殿门被撞开,众人便见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背面而立,月色朦胧,隐约见了男人肤色白皙细腻,只穿了一条亵/裤,背脊瑟瑟发抖,不待侍卫反应,阮征脸色一沉,冷声呵斥影卫道:“都退下。”便对瑞王淡淡道:“一个家人,不必搜了。”
阮征喜好男色,花名在外,瑞王自是不往别处想,便朝阮征嘿嘿一笑,眼中带了三分促狭,道:“现在大局已定,寿王那老儿关在我营里等你发落呢,老九,咱这就去皇宫,把玉玺一拿,你便南面称帝得了!到时候全天下都任你为所欲为,又何须遮遮掩掩。”
阮征也不答话,便差人牵了一匹马来,沉声道:“走吧,今晚还有大事定夺。”说完,便带着瑞王、一干兵丁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第二天一早,都城处处戒严,瑞王的军队占领了城中各个要塞。御林军押解着一队队高官大臣送进刑部大牢,走不多远,便能听见一阵阵的哭号声、尖叫声、怒骂声,走近一看,定然是昔日成王党羽中的某位心腹被抄家入狱。
整个城市一夜间变得人人自危,朝野上下一夜变天。
瑞王贴出告示:林明勋谋反,瑞王举兵勤王,皇帝、于太后母子失踪,太子阮征暂代摄政王,临危受命,救社稷于水火。
阮征接管了朝政,短短三日间,朝野上下便是一场血腥的大清洗,不论昔日是明目张胆追随成王的,还是与成王暗中交好的,轻则入狱,重则杀头。
朝野上下顿时人人自危,那些咒骂阮征残忍无道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了。
李桐晋上了一道折子,称大殷朝内有朝政亟待决断,外有强敌伺守觊觎,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帝失踪,阮征昔为太子,理应为国为民,南面称帝。
阮征想要登基,扔出李桐晋当他的传声筒,这折子一递出来,朝野里腹诽一片,不少人感念昔日成王的亲民和善,对阮征的嗜血大清洗积怨甚深,只是慑于阮征地位权势,朝上叩首附和,可下了朝定然是暗中诋毁的。
瑞王看了那些文臣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吼道:“老九你便是登基了又能怎样,一班酸腐不识好歹,那个不服便拖出去直接砍头,正好我还瞧着他们不顺眼呢!”
瑞王说了几次,阮征却都默不作声,登基的事却如此搁置下来。
阮征一家又搬回了太子府,淑妃抱着女儿、刘氏都从宗人府大牢里接了出来,两个女人死里逃生,刘氏失去了儿子,淑妃也被折磨的憔悴不堪,两人牢外相遇,只觉得恍如隔世,又是另一番滋味。
阮征在正厅设宴,一来为两个妾室洗尘,另外也是政变之后第一次正式宴请瑞王,也算是给瑞王接风洗尘。
宴席摆得颇为丰富,淑妃抱着襁褓中的女儿赴宴,刘氏坐在淑妃右侧,旁边空了一个席位,原是阮征的正室妻子王氏的,再右侧便是阮征坐在首席,一家人简单的叙话,阮征安抚了两个女子几句,便见小厮引着瑞王快步走来。
人未到,便听见瑞王的大嗓门传进门来,只道是:“老九啊,你这太子也忒小气,竟然到今日才摆这犒赏酒,只把四哥馋得牙都掉光了。”
话音未落,便见到瑞王走进门来,他腿长步子大,一掀门帘走进门来,目光在桌上一扫,果然见了桌子正中那一盘炒花菜,笑的阳光灿烂,搓搓手便捉起一块扔进口里,顿时赞不绝口,只道是边陲苦寒,却是足足有七年没有尝到新鲜的花菜了。
两个女人一见了瑞王,却都是脸色霎变,却不为别的,只因瑞王的身后跟了两个四五岁的男孩,两人两手满满,糖葫芦、泥人、风车、糖人……杂七杂八的东西握了一把,蹦蹦跳跳的跑进门,便喊着‘父王’、‘母亲’扑到阮征、刘氏的怀里了。
刘氏看见自己的亲生儿子,整个人都呆住了,半响颤抖着手摸上儿子柔嫩的脸蛋,指尖相触,一颗清泪扑簌簌便滚落了脸颊,便死死把儿子抱在怀里,也不顾阮征、瑞王在旁侧,便嚎啕大哭起来,只道是:“我的儿,我的儿子!你、你吓死娘亲了!”
阮征把王氏的儿子抱在腿上,见这几日牢狱流亡,这孩子不仅没瘦,反而养的白胖了不少,便捏了一把他的脸蛋,问:“这几日可是担惊受怕了?”
那男孩瞪着一双墨黑的大眼睛看着阮征,道:“没怕,四叔带我们收拾坏人,好玩得紧呢。”说完,便一脸憧憬的眨眨眼,问道:“父王,我也能学武么?日后跟四叔一样厉害,收拾那些欺负我们的坏蛋。”
阮征呵呵一笑,揉了揉男孩的发髻,瞟了一眼在一旁忙着炫耀武功的瑞王,笑道:“行,怎么不行,不过你要先学好四书五经,不然给你练武的经书你都看不懂,还怎么成为武林高手。”
男孩脸一红,便挠挠头,问:“父王,母亲呢?”
王氏此刻还在回京的途中,阮征便让儿子坐在自己身边,给他夹了一口菜,安抚道:“你母亲去外公家了,后天吧,后天准能回来。”
男孩倒是不甚上心母亲何时回京,却一门心思缠在练武上面,一顿饭吃下来,左右都在又哄又骗又是求瑞王教他功夫,瑞王被缠的没法子,便把胡二叫进来,只道是:“这是咱师门里的高手,你先跟他学会了三成,皇叔再教你些难的。”
说完,瑞王也不顾侄子求知若渴,便滋溜滋溜的喝那上等的甜米酒,吃他最爱的新鲜花菜。
阮征见他这幅模样,撇了撇嘴,道:“边境苦寒,七年前你走的时候我便劝你别去,可你偏偏不听,今天说苦,怨得了谁?!”
瑞王一抬眼,嘿嘿一笑,随口道:“七年前若我不走,你我兄弟今日还能坐在一桌喝酒么?”
瑞王说完,便又低头闷声吃饭喝酒,阮征脸色一僵,便也没接话。
瑞王平素总是一副莽夫的模样,什么事都大大咧咧,可他的心思却不比阮征差,七年前正值阮征争位之际,明争暗斗杀戮血腥,瑞王彼时帮他做了不少事,可就在阮征登上太子之位的前夕,却暗中向先帝求了一道圣旨,把自己送到大殷朝最边远的州府封了个王。
阮征怎么会不懂,他这个哥哥,想来心思细腻,这一道旨意,不过是告诉阮征他无心争位罢了。
宴席结束,刘氏抱着爱子亲近去了,阮征的二儿子缠着胡二学功夫去,留下淑妃在旁侧为他们端茶倒水,阮征和瑞王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一边喝茶,一边闲话些家常。
瑞王又提起让阮征登基称帝之事,阮征依旧不肯。瑞王满心恼怒,一拍桌子,便道:“都怪成王那混蛋,胆小如鼠,不知道躲到那个老鼠窝里!不然捉出来一刀砍了,看朝中那些老头子还能怎么说。”
阮征笑笑,却不做声。
兄弟二人沉吟了半响,瑞王叹了口气,放低了语气,劝道:“不管怎样,你好歹先登基了再说。如今朝廷人心混乱,你登基称帝了,发出的政令旨意也就名正言顺,也好堵上那些老匹夫的嘴,若是在有不服,杀也杀得顺理成章。”
阮征闷不作声,心里却是思忖良多的。
连瑞王都不知道,前一位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