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碧被他搂着,抬头看一眼院中高挂的月亮,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两人每日相见,黑白颠倒。李见碧还可以在早上补觉。但范安每日要在官厅办公,十几天下来睡眠不足,眼眶深黑,面色憔悴,身体就要支撑不住了。
白琼玉眼睁睁看着他迅速憔悴下去,给他炖了一锅又一锅的牛鞭,范安问他这东西干什么用的,白琼玉酸溜溜地道:“给大人补肾用呢,大人这几天晚上夜夜出去,日理万机,小心别给榨干了精血。”
范安哦了一声也不辩驳,拿过碗当成补口慢慢啃。
他连吃了三日的牛鞭,时缝盛夏,火气更大。一日半夜,李见碧穿着中衣在房中看书,一手摇着纸扇,一手扯了扯襟口,坐在另一边的范安抬头看了一眼,突然便流了鼻血下来。李见碧二话不说冷了脸,拉起范安的衣襟把他赶出了屋。
李见碧连着几天没再给他开门,范安无法,终于借机静养了几日。他没再吃白琼玉给他炖的牛鞭,只睡了几觉,那脸色就快速好起来了。
宫中的刘熙身体抱恙了月余,似乎要好转的迹像,也开始恢复早朝了。
这一日早朝结束。范安特地去注意了一下陈以勤。这人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又是桓王的讲官,官阶从三品,以前便在范安身后几列里站着,但范安从未注意过。自从上次王明凤告知这人追查过李兔见碧的案子,范安便对他多了个心眼。
众人退朝后往洪武门走,范安环顾四周,起脚跟了上去。他故意走快了,擦了一下陈以勤的肩膀,回过头来拱手做礼,说哎哟真是对不住了。
陈以勤被他撞个一个踉跄,站稳了抬头看他,见是范安,忙噙了浅笑,拱手还礼道:“原来是范大人。”又道,“如此匆忙,是有急事么。”
声音轻缓深沉,少有起伏,说起话来透着一股天生的疏冷。范安抬眼打量陈以勤,这人他脸上挂着浅笑,但眸色神情都如磐石深井般冷淡平静,丝毫不能生出亲近之感。
范安笑呵呵道:“没有,我这几日公事繁重,睡得不好,大概是老了,眼睛不好使,走得快竟没注意到你。”他拍了拍陈以勤的胳臂,说陈大人见谅啊。
陈以勤脸上的浅笑不动,道不敢。说着起步慢慢往洪武门走了过去。范安自然而然眼上了他的脚步。
“范大人这几日刚刚在外地察回来吧。”陈以勤看他走上来,边走边道,“我从旁人那听说了,大人去了余干县,千里迢迢,可有什么收获吗。”
“并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范安道,“倒是听说最近翰林院在重做编修实录,陈大人应当挺忙吧?”
“不忙。”陈以勤道:“对了,下月中旬是家父四十大寿,范大人到时可要来捧个场?”
范安愣了一愣,他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这人有家父是哪个,嘴里忙应道:“一定一定。”
自范安上任以来,第一次与陈认勤说话,两人官职没有一点交集,客套话来去几句后,马上就无话可说了。出了洪武门,相互拱手告辞,范安注意到他脸上浅笑依然,好像动都不曾动过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56搜城
范安以为这人说的让他去替家父的四十大寿捧场是句客套话,没想到八月初,这人真的登门来送请贴了。
范安虽与他不熟,但自从上次王明凤说这人去刑部关心过李见碧的案子,便对他上了心。他特地去查过这个人,知道这人的生父母早年就已死了,所谓的“家父”不过是他多年前认下的义父。
但这义父来头却大,是大宣二十六支亲卫军的指挥使郑康,二十六亲卫除了锦衣卫直属刘熙,其它二十五支他都有管辖权,底下管着几万的亲兵和特务,在朝中能与五军都督汤景隆平起平坐,赶着巴结的人如山如海,官阶稍低的怕都看不上眼。
其实范安若长点心,早在任刑部尚书的时候就应该与之来往走动,指不定早认识了陈以勤,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对他一无所知。
不过这会与陈以勤搭上话也不算太晚,他既然主动要求亲近,范安自然开门笑脸相迎。陈以勤将红贴递给范安后,笑说下官有一些事想请教范大人,不知范大人可有空闲陪我喝杯清茶。
范安说当然可以,别说一杯,千杯万杯我也陪你。他将陈以勤迎进府中,叫人去将茶具拿来,说要亲自煮茶给陈大人。
陈以勤现下虽是桓王府的讲官,但隶属翰林,论官阶撑死了也是个三品,而范安是正二品的兰台之首,帮他煮茶,换做常人定要诚惶诚恐地客气一番。但陈以勤却巍然不动地坐着,只挂着浅笑说了句折煞下官了。
这人说话走路都淡定从容,从骨子里透出坚定隐忍,不同于李见碧那种高贵冷艳的坏脾气,李见碧平时性情疏冷,但笑起来还颇让人亲近,这位陈大人脸上一直挂着笑,却浑身透着一股“君子之交淡如冰”的气息。
不过这人背后有郑康和桓王撑腰,也确实有这般的底气,无可厚非。
“范大人,前几日你离京地察的时候,我往刑部王明凤那查过李见碧因大不敬之罪流放河阳的案子,你当时身任刑部尚书,替李见碧写交接文书的时候,是不是杜撰了一份假的?”他拿过一旁的茶匙,把浮在瓷弗上的浮叶撇了撇,道,“河阳南长府里找不到李见碧的案录,是大人有意隐瞒了吗?”
他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起这事,连个做引子的客套话都没有。去刑部查阅案卷,明知那是越权之举,说起来竟如在说昨天我去哪家饭馆吃饭一样,端得是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范安手中替他斟着茶,听到这些一下子愣住了。陈以勤笑着伸出手来,用食指在范安腕上抬了一抬,说范大人,水要漫出来了。
范安浑身一凛,忙收回了手,他呵呵笑了两声,有些忐忑地在桌前坐下,说陈先生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好端端的,怎对半年前的案子感兴趣了。难道是对李见碧流放的事有什么看法吗?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当年被流放的事很多为李见碧叫屈,但那是圣上下的旨意,我一个刑部尚书,按圣上旨意办事而已。”
“范大人扯得远了。”陈以勤道,“我是问大人当年是不是给李见碧做过假案录。”
范安冷了脸下来:你区区一个翰林编修,越权问案,我还没问罪于你,现下得寸进尺,竟然还敢到我面前来指问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没有。”又道,“内阁首辅许伯昌最近也要查这个案子,颇有进展,你不如去问他。”
陈以勤淡笑着,根本不着他的道。“范大人离京地察的时候,去过河阳吧。”他轻描谈写地又说出了一件令范安喷茶的事,“我也派人去过河阳,河阳知府刘丰顺说前两个月他招待过一位钦差大人,是你吗?”
范安噎了一口茶,忙道:“不是我!”陈以勤却笑:“不是你是谁?”
“反正不是我,我管他是谁!”范安放下茶盏,“天底下就我一个钦差不成?!”
陈以勤道:“天底下不止你一个钦差,但这半年得到过钦令的京官就大人一个。”
“你想说什么啊?”范安道,“陈大人你这个翰林编修,查探的本事都比得上皇城里的锦衣卫了,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作者有话要说:
57忐忑
范安一拍桌子,桌椅震颤,连着茶具叮叮一阵乱响。陈以勤直了直腰,下意识往后靠了一点,但面上却仍从容着,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好像那一靠,也只是怕茶水溅湿了衣襟而已。
“范大人不必动怒。”他伸手将茶盏推回桌中,道,“我不过是关心李见碧而已。”
关心李见碧?现在李见碧是一介罪囚,你关心他做什么?当初李见碧被污入狱时,也不见得你替他求过一点情啊。
“陈大人你要关心什么人尽管去关心,何必到我面前来说,我又帮不了你什么忙。”范安看着他皱眉道,“看在你我同朝为官,我奉劝一句,李见碧如今是一介罪囚,身份低贱得很。陈大人身为朝庭命官,深圣上和桓王和器重,最好还是不要与李见碧这等人扯上关心为好。”
他说到这里不等陈以勤回话,将茶殴瓷匙都放了回去,开口就要驱客。
陈以勤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当我是你的学生么?你要讲我就得听阿?”范安起身道,“你走吧!”
“范大人对下官怀有戒心,下官十分理解。”陈以勤道,“若大人不能对我信任,不如去问过李见碧。”
范安出离愤怒了:“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要我去哪里问李见碧?!去三千里外的河阳吗?!你以为我这个二品大员,跟你们翰林院的书呆子似的,吃饱了读个书,整日消遣没有正事要干吗!”
陈以勤全当没听到他的嘲讽,只拣最要命的事说。“我知晓李见碧已不在河阳,我猜他要么已被人杀死,要么被人救回京城来了。”范安道,“那个人大概就是你吧,范大人。”
范安被他说得脸色一阵发白,他心中气恼极了,却不知从何处发泄,手拽着拳头紧了半天,只道:“滚。”
陈以勤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于是轻道了句是,退后三步转身出了都察院的官厅。范安看他慢慢走过中庭消失在大门口,忍不住将手边的茶盏往门口摔了过去。
“混帐东西!”他咬牙恨恨骂了几句,静下心来却又开始忐忑:这陈以勤到底什么来头?他以前从未听李见碧提起,若不是流放一事,他范安永远不会去注意这个三品翰林学士。这人难不成真有先知的能力,否则单靠猜测哪能猜得这样准,或许李见碧在京城的事他都已经知晓了!
陈以勤有个当指挥使的义父,而那人手底下管着成千上万的特务,若有心查件事还不容易吗?说起这些特务,范安又想起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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