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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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 第4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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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只合欢鸟果真活下来了。

    后来,口口相传,合欢鸟的名字传开,原来的名字渐渐不为人知湮没了。

    临行前的一天,迟衡让护卫召钟续入宫。

    御前护卫跑了一趟,回来说正值钟续这天休息,一大早就去深林中狩猎去了,得晚上才回来。迟衡坐在安静的屋中,炉中一盘熏香袅袅,静静地等着,从中午一直等到夕阳西下。窗外的唐菖蒲开花了,笔直的枝抽得如剑,白色的花大朵大朵。

    迟衡起身,挨个看过去。

    看见长得特别挺拔、特别精神的,握在当中,弯刀一划,切口齐整。一支插一个花瓶很雅致,当三支挤在一起时花儿就显得急切且争芬一样茂盛蓬勃。迟衡就这么一根一根挑过去,将殿中所有花瓶都插满了,连只用来看的前朝宽口兰纹皴瓷三耳瓶都插上了。

    侍者来帮忙,迟衡直摆手。

    只吩咐:“钟续将军来了,就让他到寝宫来。”

    不多时花已满屋,迟衡环视一圈见窗子简朴无饰,遂将雪白的唐菖蒲花插在窗棱,暗夜里,映着灯火,花越发雪白,越发精神。

    “陛下!”

    钟续笔直地站在身后,嘴唇抿紧,神情肃然。年方二十,最是风华,一袭墨蓝的锦衣恰恰好,将英挺的身姿裁得天上地下难寻第二个。

    “不知,陛下召见末将,所为何事?”钟续一字一字地吐出,僵硬一如既往。

    迟衡心头一怅。

    明明一直是宠着的,也一直用心去暖,为什么如此生分,从不肯靠近半分?迟衡拍了拍宽袖上的泥尘,侍者端着小盆快步过来,先伺候迟衡洗手,又拿来柔软的寝衣让迟衡更换。

    收拾完毕,迟衡回头,钟续还是拘谨地笔直地站着。

    迟衡叹了一口气,招手让他过来。

    坐下,蜜饯、枣糕、几碟点心一碟茶末在案上摆得齐齐的,两个空碟,两个空杯,两双筷子。迟衡伸手拿来一坛花泥酒,甫一揭盖,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迟衡斟了两杯,闲闲地问:“今天去哪儿了?”

    “南苑狩猎。”

    “猎到了什么?”

    “一只白狐,一只狍子,一只鹿。”

    迟衡笑:“都夸你骑射技艺高,这么久来,也不见上贡点什么来。”

    钟续头低下,腰却挺得更直。

    二十岁,怎么都是好看的,双眉入鬓,墨色泛湛蓝的衣裳衬得俊逸的脸越加英气。

    迟衡倾身,想靠近一下。钟续蓦然向后一动,一双眸子猛的跳了一跳,睫毛眨了两下,嘴唇抿得更紧,似乎极力隐忍一般。迟衡心中一酸,缓缓坐回原位,举酒饮了一杯。

    钟续端起酒亦饮了一杯。

    迟衡自顾饮了三杯,开口说:“我以前有一个年少的同伴,叫钟序。”手指蘸酒在案子上写下一个重重的序字。

    钟续饮杯而尽。

    迟衡慨叹:“因我一时失手,误将他杀死。他死不瞑目,临终前,叫我十二年后再去找他。后来,我就找到了你,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性子也像,他以前练枪,你也喜欢练枪。”

    钟续眼睛抬都不抬,嘴唇抿得发白。

    迟衡说不下去了,将酒斟满:“前些年我忙着征战,把你扔在昭锦没管;后来你要去边关,我又把你撂在长灵州。你如今领兵作战,才能卓绝,不负我辛苦栽培,我很欣慰——你是你,他是他,我不是要你成为他。”说罢,迟衡一连饮了数杯,踉踉跄跄走向龙床,扑通一声倒在床上。

    钟续跟在身后,低低地唤了几声陛下。

    迟衡闭着双目和衣假寐。

    不知该怎么办的钟续站了一会儿。迟衡静静等着,而后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往门外走去,迟衡一酸,苦笑一声,却听见门咯吱一声合上了,而后钟续又轻手轻脚地回来,俯身说:“陛下,我帮你把鞋子脱了。”

    脚踝一暖,被握住了,鞋子被脱下。

    钟续小心地给迟衡盖上锦被,而后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望着窗棱上的唐菖蒲花发愣。背影不是绷得直直的,是很自然的挺拔。迟衡轻咳一声。钟续回过身来,鬓发垂下:“陛下,怎么了?”

    “睡吧,床大。”

    钟续迟疑了一下,脱了鞋子和衣裳,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迟衡将锦被分出一半,钟续也就那么笔直地仰躺着,一动不动。迟衡以手覆额,呢喃:“我把你带到昭锦时你还闹别扭,说点什么就哭得不行,不知不觉已经快十年了啊。”

    钟续唔了一声。

    自说自话实在没趣,闷酒易醉,两眼模糊,迟衡轻笑:“你性子又直,又倔,所幸,颜景同能容忍你的脾气,我不太担心。有不明白的、想不透的就问纪相、问石将军、问岑将军。就算不当皇帝,情总是在的。从今以后你要自己……凡事自己多思量……”呢喃了几句,迟衡将手覆在钟续手背,钟续不动,肌肤相触,如此安稳。

    迟衡渐渐沉睡。

    西疆的乱才平,石韦也忙,赶上新皇旧皇交位,更忙。

    别人有缠绵的时间,石韦却熬夜处理事务。

    且他寡言,不太说出心思,迟衡说要去曙州时他也不多问。三月初三,迟衡只带了宫平等几个侍卫离京。送行时,纪策和骆惊寒都停下了,石韦骑着马一路将迟衡送到了淇州,迟衡笑着说:“季弦,再走下去就到曙州了,就送到这里吧。”

    石韦伫立不言。

    迟衡拥着石韦久久的依恋。

    在和煦的阳光与轻风中,迟衡在石韦的耳廓轻哼了一支曲儿,调子简单轻扬,词儿含糊,一曲终了。

    石韦轻笑不语。

    “这是我十二三岁流浪夷州时,碰到几个垒州的流民唱的曲儿,唱的是垒州十六岁的少将军,奇兵击退北来的进犯。我只一遍就记住,当时我可真对曲子里的少将军仰慕得不行——看来季弦也听过呢。”迟衡吹着轻气,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

    见迟衡期待的眼神,石韦道:“……怎么没听过,就是那时年纪还小,面子上不说,心里不知多高兴。有几句词儿听不清,我偷偷穿便衣装成普通人走进那些人中,结果碰见一个见过我的人,不停地看过来,怕人认出尴尬,仓促之间我撞在一个兵器上,衣裳都扯裂了。”

    迟衡吻了吻石韦的嘴唇:“我怎么没遇上那么害羞的季弦呢——还好还好,你也没逃脱我的手掌心。”

    石韦轻笑:“你天性喜欢征服吧,颜鸾也好我也好,似乎都曾是你仰慕的人呢。”

    迟衡哈哈一笑:“喜欢,所以也要变成这样的人。三生有幸,能与季弦相遇,有缘能逢,季弦,我亏欠你太多,若有来生……哈,今生就够了,他日回京,好好饮一杯。”

    “你我之间,没有亏欠。”

    “所有人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你。你就像一棵树,不惧风雨,不惧岁寒。别人会随季节而枯荣,而你始终是你,栽宫墙里也好,栽在驿道边也好,栽在深林里也好,你始终是一棵树,不会改变。”

    “你也是。”

    “……季弦觉得我是什么树?”

    石韦抿嘴,在迟衡连连逼问时才说出:“紫檀木,比铁还硬,却可以制最上乘的弓。”

    迟衡闭着双目深深吻过石韦的唇,温润的唇有如涂过蜜一样的甜美,想着只轻吻一下就停下,一旦吻过却如上瘾一样停不下,一遍一遍地索取直至唇被吻到深红、吻到唇沿发青、吻到浑身止不住的发颤。

    迟衡恋恋不舍,说不出再见。

    石韦拂了一下迟衡的额发,眸光冷静:“迟衡,你还会回来吧?”

    “……为什么不呢?”

    “可你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别忘记、别忘记你答应过,你会回来,你一定要回来。”石韦笑着松开迟衡的手,睫毛微低,掩饰着眸子无法遏制的颤抖,“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记得你说过,最不喜欢看别人离开的背影,这一次,我看你走。”

    迟衡一骑绝尘。

    唯恐停一步就没有办法再离开,可在骏马飞驰中他又忍不住一勒缰绳,频频回看那伫立原地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被树、被路、被青山遮掩,他才不回头地向南前行。

    三月的天氤氲着润泽的水气。

    淇州一过,明明早晨还是明媚的阳光,到了中午,天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连人带马淋透了,跑在泥泞的路上,骏马变得也小心了。原以为只是一天,谁想一连数天都笼罩着梅雨,即使不下雨,在田垄间掠过,也被拂衣的草木染一身水气,骏马走得慢了,迟衡也就悠悠地走。

    就这样笼着一层雨到了曙州。

    四月,明晦不定。

    曙州河以北如昭锦城等地极繁华,过了曙州河就全是山野了,三月的山野有不输昭锦的繁花,开满一山又一山,爬满一庄又一庄,披过一树又一树,一路姹紫嫣红笼着白霭霭的水气,将迟衡的心氤氲着柔软。他勒住了急欲奔跑的马,贪婪地看着缀满繁花的江山起起伏伏,他记得这座山,记得这条河,他曾领着兄弟和将士们铁蹄踏过,草木葱茏,繁花年年生息不怠。

    沿路有耕作的老者,有嬉戏的小孩,还有田垄间休憩的夫妻。

    迟衡将马迁到河边饮水,有啾啾的鸟儿飞下同饮。

    鸟儿宛转,在水上轻点几下,擦过水草划出一个弧度倏然飞进林间,迟衡低头,看到水中倒影,面色灰败,新生的喜悦被冲散了。天空难得清朗,迟衡将骏马放逐一边,靠着河边的石头坐下,望着一只只鸟儿飞下觅食饮水,涟漪荡漾开来又渐渐平静,他闭上双眼,听着鸟语,听着水里偶尔叮咚一声,听着不时扛着锄头走过的农人大声聊着家常。

    未过多久听见熟悉的马蹄声。

    马蹄飞快。

    一听就知道是好马和骑技高超的骑者,马跑得很急,飞快地掠过迟衡,听着马蹄就快消失在耳际,忽然那马长嘶一声,马蹄声忽而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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