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办成了?」
青年接过推向自己的茶碗,捧碗饮下。「成了。」
年约五旬的男子颔首赞赏:「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
青年脸上没有丝毫反应,把系于腰间的长剑解下搁在桌面,道了句:「我去弄吃的。」
「嗯。」
短暂的交谈,小屋重回宁静,静得像无人似地,静的平常。
男子的眼神锐利,利得与这山中小屋、与周遭的朴实格格不入。他看着桌上的剑,勾勒一抹让人发冷的笑。
「无形啊无形,我很想知道,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舍得杀你。」
男子,无姓无名,江湖上给他的别称,叫追魂。因为他的剑,快得连魂魄都能追及,他满意这个称号,从此以后,他把追魂二字当成自己的名。
他,是夺人性命的杀手,拿钱办事是他不变的宗旨。
杀人是他活下去的方式,亦是他的兴趣,对他而言,世间最美的东西,莫过于人类临死前从双眸中一闪而逝的生命,他追逐那个刹那,所以他是「追魂」,追逐着魂魄离体的瞬间。
只要出得起钱,就能成为追魂短暂的主人,一条命一种价,越是高官或武艺越强的人,价钱越贵。人命于他而言,只是种交易,一种能让他乐在其中的交易。
传言中,知道他存在的人,除了交易的主人外,就只有死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规矩,十七年前曾破例一回,仅那么一回。
十七年前,当时交易的主人要他除去御史大夫顾逢霖的独子,一个才三岁多的娃儿。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追魂违背了交易,他没有夺去那娃儿的性命。理由,很简单,就像当年他没有被自己的师傅杀死一样的简单。
复制,另一个杀手。
受伤昏迷后又转醒的孩子,失忆地忘了自己的过往,不知家住何方、父母何人。 于是,他给这孩子取了个名字——无形。
他教给无形世间最凶狠恶毒的杀人方法、教他如何将人凌虐却不致死、教他卑贱地用稚嫩的肉体换得下手的机会、教他用夺取别人性命换自己存活的手段。
教他,如何成为让人闻风破胆的杀手。
「九十八了。」追魂满意地念着这个数字。
忘了从无形第几次杀人之后开始,追魂便有了想除去无形的想法。
无形就像他亲手培育出的毒蛇,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从这条毒蛇的蛇口下存活。他既想亲手杀死自己完美培育出的毒物,却又有那么些舍不得,他想看,想看这条蛇能毒死多少人?想看,蛇的毒,究竟能毒得如何厉害?
动手的念头如火苗般动了一次又一次,也一次次被自己捻熄。
屋外飘来饭菜的香味,追魂噙着笑,收回浮绕周身的杀气,低语:「等一百吧!」
等无形杀掉第一百个人的时候,就杀了他。
「你——」
变化骤降,追魂唇角溢血看着满桌的菜,不敢置信地瞪着对坐的无形。
「下毒了,不过不会太快死。」
无形手中的筷子未曾停下,继续吃着桌上的菜。追魂的视线缓缓移至自己那碗白米饭,也是无形唯一不会动到筷子的地方。
「对,毒下在白饭里。」无形搁下筷子,冷然的面孔上第一次对着追魂露出笑容。
「再告诉你一件事,这些年来你的饭里都有下毒,只是今天的饭除了毒以外,还用野参泡的水来煮白米。」
野参,滋补气血的药材,却也是毒物的催化剂,它能把既有的毒性一次催化出来。
「你竟然……」
追魂高举手掌,血丝满目恨不得一掌将眼前的那条毒蛇立毙。却在发力之际错愕地发现自己内功尽失,无论他如何催动都没有动静。
无形双手交错,以肘抵桌支着下颚,「忘了说,这种毒专为化去内力而制,不催动的话只要解了毒尚可恢复功力,但如果妄动内力,化去的功力就再也回不来了。」
「嘻嘻……哈哈哈哈哈……」
得知自己内力尽失后,追魂仰头大笑。当真是养蛇贻祸反害己身,十多年来他竟没看出这小子有这等城府、这般心机。
「理由?」笑声渐消,追魂目光森冷地看着无形。
只抹去他的内力却不杀他,这个理由,他好奇。
无形起身,推开门,指着门外散了一地的杂物。
「我知道您想除去我,想了很久,我只是反过来利用罢了。」
散了一地的杂物零零总总,有缺了角的玉佩、有断了的衣带、断剑、残书、空瓶、碎瓮……
相同的,是这些物品都只有一半,或者一部分,像被人刻意分开而留存其中一份。
「这些,是那九十八个人贴身或珍惜之物,杀了他们后我取走其中的一部分。」
这些东西,十多年来被无形妥善存放在一个大瓮里,他把瓮埋在灶边,因为那是追魂绝对不会靠近的地方。
无形走到追魂背后,俯身在他耳畔低语:「我刻意留下这些,就等今日。」
摊开手,一朵紫色小花现于追魂眼前。
紫色的小花,有个美丽的名字,叫「萱苑」;有个阴毒的功效,化人内力。
「知道吗?」无形的手,如情人般温柔抚摸着追魂的鬓发:「每回我杀人,都会在尸体旁边,留下一朵萱苑。因为他们的亲人,在每一具尸首出现后,会再一次记起对凶手的恨,我要他们一直一直,活在恨的煎熬里。」
「明白了。」
追魂也笑了,反手掐在无形的喉咙。「门外的东西就是为了让恨了多年的人找上我,是吧?」
无形吻了吻追魂的侧脸,毫不在意自己的命门被掐在他指尖。「反正您也不在乎多背几条人命,不是吗?我的第九十九个客人。」
买命的,是主人;送命的,是客人。
只是交易,杀手的交易。
无形的手,缓缓滑入追魂的衣内,搓揉球状的乳头,看着追魂受辱的表情,满足微笑。
「放心,我会让你很舒服……舒服地死去……」
穴道被封,追魂被褪去衣裤裸身抱上床榻,简陋的床板随着每个动作嘎兹作响。 无形爱抚的动作很轻很柔,像在拥抱情人,就连紧窒的后庭也耐心开拓,直到能纳下自己的巨物。
喘息、撞击,呻吟透过简陋的墙垣在夜里荡漾,两具雄性的肉体激烈交缠直至天明。
一如十七年前,他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的晚上,被男人压在床上侵犯,直到多年后,当他再也不具有少年的样貌后,才终于从每夜每夜的侵犯中解脱,因为迷恋男童的追魂不再对他的身体有兴趣。
所以,这一夜,是羞辱、更是报复。
天色渐亮,无形下了床,对着追魂道:「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官兵和武林人士就会找到这里,若不想被一群男人凌辱,就自己想办法死。」
「第一百个……是……是谁?」
粗哑的声音,执意要得到最后一个答案。
无形眼里,透着犹若深渊之底的暗黑,沉默许久后,字字含恨道:「顾、逢、霖!」
「——」
追魂的眼睛骤然瞪大,直到无形拿了剑离开小屋许久,直到听见远处传来怒骂咆哮快速逼近的众多脚步声……
「哈哈哈哈哈——」
追魂翻身坐起,笑得痛快。
原来他养的不只是条毒蛇,还是条心计深沉的蛇妖;原来失忆全是假象,他用无辜单纯的双眼搏得了活命的机会,甚至骗走了他高深的武艺。
从一开始,自己就是无形杀人名单上的第九十九位,而第一百的位置也早就想好——给无形,亦即顾棠的亲生父亲——顾逢霖。
「好!好!好!」
连叠三声,追魂用尽全身力气冲出小屋直奔山顶。
崎岖的山路上他片刻不停地奔着,即使身体已无法负荷也不停止,就这么一直奔向这座山中唯一一道飞涧奔流的瀑布。看着长如白锦直奔谷底的瀑布,追魂无视后方挟恨追来的一群人,等着,等着所有的脚步声全往自己站立的地方靠拢。
他的骄傲,不容许他死在这群实力低下的人手中,这世间唯一能取他性命的人,只有他自己。
追魂纵身跃入瀑布,在错愕与怒骂交错声中,被激烈的水势带向谷底。十天后,距离山脚五里外的河床边,发现了面目难辨的男尸,最后只从尸体身上残破的衣料,勉强确认就是多年来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却没有人,知道这具尸体真正的姓名……没有人……
扶缘
京城
眉月斜倚,宛若柔弱美人轻倚情郎胸怀。
月亮,亘古万年从未变过,看照着夜的漆黑。每个地方看到的月,虽说是同一个月,却仍让抬头仰望的人,有着不同的感受。
比如深山里的月,是静谧的;城里的月,是繁华的;异乡的月,则让人忍不住流淌思乡之泪。
墨黑的纱帽下,无形仰看眉月,等着这次委托交易的「主人」。
缓慢迟沉的脚步渐渐走向无形所在的榆树下,步伐间还掺了数次咳嗽的声音,咳得像是要把心肝肺都从嘴里呕出来似地,刺耳得让人皱眉。
「主人。」
「嗯。」鼻音轻哼,就算是个回应。
转身,纱帽下无形轻蔑斜视着眼前年迈的老人,心道果然是上位者的骄傲——无论对任何人都是这般。
「客人是谁?」
无形问得平常,却得到不平常的答案。
「顾逢霖。」
无形想笑,笑命运可笑,自己的「客人」竟与自己要杀的第一百个人重叠。
本就打算杀了顾逢霖和做完眼前最后一笔生意后,从此弃剑重归平凡,买亩田顶个店,做回一个平凡人。
不再只有黑夜与月亮为伴、不再只能于夜里行走、不再以夺人性命换自己生存。
想,做回一个……能昂首走在阳光底下的人……
「好,这买卖我接。」
「咳咳——呃咳——」
老人弯腰重咳,痛苦地用手搥打前胸,恨不得把喉管里折磨他的浓痰一次清空。半晌后缓过气来,老人眼埋恨意看着无形,目光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