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尔海晴回到房间的时候,天权正坐在床沿翻看着什么,面色有些凝重。他好奇地凑了过去,关切道:“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也没什么,”天权抬头笑笑,道:“就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偏偏想不起来。”
“那就暂时别想了。”雅尔海晴笑着将天权推到在床上,吻住了那张甜美的嘴唇。
“唔……”天权张口欲言,却被温热的唇堵住。
屋外,风雪连绵,屋内,春色旖旎。
这尚未入冬便落下的第一场雪直到七日后方停下,拗不过宝贝女儿的哭闹不休,天权最终还是抱着昭阳、牵着踏雪出去转了两圈,却在归来时无意看见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人。
是他!那张看似温和实则不然的俊美面庞天权再熟悉不过了,雍亲王世子,摇曳。他来这里作什么?天权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的出现非同寻常。
“昭阳,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娘亲很快回来接你。”天权仔细叮嘱着女儿,昭阳乖乖地点头应允。又想了想,天权还是不放心,伸手轻拂女儿的睡穴,然后解下身上的披风将昭阳包裹好放到枯树枝形成的天然屏障中方才起身。再将踏雪赶到远方去转悠,天权悄然跟上了摇曳一行人。
当时,天权以为自己只是离开一小会儿,以为很快就能再将女儿拥入怀中,却没想到那一幕竟会成为他往后的岁月中无尽的追悔和伤痛。因为这一别,他从此失落了今生最珍贵的宝贝,昭阳。
第三十二章
已经是亥时了,从未时就开始下的雨还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连绵的秋雨给整个皇宫笼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
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跪在泰宁宫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九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他身上的衣裳早被雨水打得透湿,穿堂的冷风吹过; 只觉五脏六腑都冻得生疼。
不过是六、七岁的孩子,如何抗得过这样的寒意,小脸早已冷得煞白,脊背却是挺得笔直,原本红润的嘴唇被咬得泛出了青白色的痕迹。
“四皇子在这里跪了有两个时辰吧?”不远的廊檐下传来两位打扫院落的嬷嬷窃窃的私语。
“酉时就跪在那里了,”略显苍老的声音隐含着隐隐的怜惜,“这么大的雨,这么小的孩子,唉……”
“惊了太后的寿筵,这般惩戒也不为过。”又是一声叹息:“再说皇上也有日子没去过溯玉宫了,难怪……”
议论声渐渐弱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跪在雨地里的孩子依旧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摇曳微侧着身子;在跟身旁的赫提左将军萨拉扬说着什么,斯文俊秀的脸上始终挂着平和的笑容;神情温文诚挚。一见到那双向上斜挑的狭长眸子,以及眼眸中若有若无的凌厉之色,天权的思绪自然而然就回到了十三年前的泰宁宫。
那是贞贤太后的六十寿筵,正是摇曳在身后不经意的一绊,使得天权不小心撞倒了燃烧着大红寿烛的烛台,溅落的火星烧到了太后的寿袍,贞贤太后受到惊吓几近晕厥,寿筵自然不欢而散。
只有七岁的天权被文帝责到泰宁宫前罚跪,其实太后只是略微受惊,御医看过之后服下安神的汤药已无大碍。不知文帝是故意惩戒还是根本就忘了那个从来都被他忽视的儿子,天权在冰冷彻骨的秋雨中跪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早晨因为受寒引发高烧昏倒才被文帝派人送回溯玉宫。
在被绊摔倒的那一刹那,天权从那双荡漾着无边无际笑意的狭长眸子里看到了以往从未注意到的凌厉色彩。就是从那一刻起,他知道隐藏在那张温文无害的面具背后的才是真实的摇曳,阴狠、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由于距离的原因,天权没有听清谈话的全部内容,但是雍亲王,赫连将军,朔州,凤台关这几个关键词连在一起已经足够让他推出事情的全貌了。
雍亲王是先皇嫡子,与文帝乃是异母所出的兄弟。当年,先皇不顾满朝文武的坚决反对立了庶出的长皇子为太子,即当今文帝。贞贤太后嫡出的二皇子却只封了雍亲王的称号,偏安江南二十余年。
赫连将军则是胤王朝四大名将之一的赫连景天,雍王妃的族弟。神威将军贺兰陵去世后,他接管了朔州二十万大军。
清江一役后,赫提与胤朝的平静勉强维持了七年,互换皇子为质并不意味着两国关系的永久修好,平静的水面下暗潮汹涌。
阿烈古琪多年按兵不动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军权旁落,行事处处受限,否则七年前他已经攻破凤台关又怎会被贺兰陵大败甚至反攻流芳城,最后不得不向胤朝遣使求和,那场战事的失利被阿烈古琪认为是他人生最大的耻辱。不过随着两年前布林特亲王的倒台,兰斯洛亚时期的重臣已经彻底退出赫提的历史舞台。
二是六部遗民的不时作乱,兰斯洛亚在位的早期,赫提并没有对伽蓝其余六部实施赶尽杀绝的手段,然而发生在赫提四年的事情改变了后来的一切。那是赫提与胤朝长达四年的朔州之战最关键的时刻,西列斯的沙曼丹王妃趁着兰斯洛亚征战前方,杀害了他的王后阿依达,掳走了他的儿子阿烈古琪。
朔州之战以兰斯洛亚签下“一生之盟”宣告结束,即兰斯洛亚有生之年,赫提军队不得踏过清江半步。南征惨败,爱妻惨死,爱子失踪,本来还有机会苟延残喘的伽蓝六部面对草原之王无边的怒火失去了他们最后的生存机会。
因为母亲的无辜惨死,也因为童年时代不愉快的记忆,阿烈古琪登基后对伽蓝六部遗民的镇压、剿杀较之兰斯洛亚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六部遗民还有泽兰沙漠为后盾,如今的伽蓝草原恐怕就只剩下赫提一个民族了。
阿烈古琪对中原的野心和渴望天权是知道的,而今后患已除,他却迟迟没有动作,这让天权隐隐觉得不妥,他担心在阿烈古琪异样的沉默下隐藏着更加可怕的举动,而摇曳的出现解答了他所有的疑问。
随着小屋内谈话的进行,天权的神色愈加冷厉如冰,他握紧了手中的“秋水”剑,眼神中杀机已现。父皇近年以来身体欠佳却迟迟未立储君,他那位二皇叔看来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第三十三章
“想要把朔州作为换取阿烈古琪支持的筹码么?那样的话,就算真爬上龙椅也是坐不稳的。”天权微微摇头,在心底冷嘲道:“更何况你没有这样的资格,二皇叔。”
朔州是代郡甚至整个中原的北大门,凭借凤台关天险与赫提冬都流芳城隔江相望,朔州以南是一马平川,一旦凤台关失守,京师重地便再无屏障可守。
赫提立国初期,兰斯洛亚曾在四年内七次大举南侵,其中两次攻下了凤台关,骇得京城一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臣多次上奏先皇要求迁都南下,在这种情况下,当时以太子身份监国理政的文帝不得不亲征伽蓝。
四年血战,超过二十万胤朝将士埋骨清江之畔,王朝四大名将中的三位——神威将军贺兰陵,征北将军赫连景天以及文帝的胞弟穆亲王——都是在那场大战中打出来的。
七年前兰斯洛亚驾崩,阿烈古琪在先父丧期突袭朔州,同样拿下了凤台关,虽然最终被贺兰陵及天枢、天璇击败,但胤王朝付出的代价同样不小,可谓惨胜如败。
这般惨烈的代价方换来的凤台关岂是他父子二人为了一己私欲可以轻易葬送出去的,一思及此天权怒火更甚,冷厉的神色却是平和下来,眼神中的杀机已然消失。
只是赫连景天,这位昔年战功显赫的王朝名将真会为了雍亲王这番狼子野心甘愿舍弃自己的一世英名?毕竟,雍王妃与他不过是远房堂姐弟,就是雍亲王真的称帝,于他又能有多少好处。
再说,朔州的“青、白、朱、玄”四营从来都是贺兰陵的亲兵。去年年初,齐王妃贺兰谨之突然病逝,哀痛爱女早亡的贺兰将军闻讯一病不起。素来身强体健,从不生病的硬汉一夕病了,竟如山岭崩毁一般,文帝虽遣了太医问疾,但还是未能挽回。
贺兰陵去世后,他晋阳侯的爵位由儿子贺兰诚介承袭,朔州四营则由原本驻防明城的赫连景天接手,而明城的“肖、易”二营却又交给了新任的晋阳侯,车骑将军贺兰诚介。
想到这里,天权开始冷静下来,雍亲王与阿烈古琪勾结不假,不然身为雍亲王世子的摇曳不可能亲身涉险。但赫连景天却未必和此事有关,真要说到对朔州四营的影响力,赫连景天绝对不及自幼跟随父亲在朔州驻守的贺兰诚介。
可若是没有赫连景天的支持,偏安江南、没有军权的雍亲王又是凭借什么与阿烈古琪交易。摇曳此次的赫提之行极其隐蔽,若非昭阳吵着要追一只可爱的小雪貂,天权也不会来到这般偏僻之地,更不会得知这番惊天秘密。
自己都是无意撞到,渝京上下只怕还没有人知道雍亲王父子包藏如此祸心,无论赫连景天是否参与此事,都必须尽快让天枢知道二皇叔的不轨举动,凤台关绝不容有失。
没有惊动屋内仍在密谈的人,天权悄然离开那间破旧不起眼的小屋,转身朝藏匿昭阳的地方走去。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常人无法察觉的异香,这是拜月教特殊的联络方法,天权微微一愣,发生了什么事?如非事态紧急,莺儿绝对不会使用这种可能暴露他们与拜月教关系的方式找他。
“四殿下,快离开这里。”循着香味的来源他很快找到了莺儿,她明媚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见天权只身一人好奇道:“小郡主呢?”
“发生什么事了?”天权问道,神色平静如常。
“‘暗流’偷袭黄昏庄园,暂时被枭儿和海晴拦下了。”莺儿急切道:“殿下,他们的目标是您。我想阿烈古琪很快就会派人追过来的,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么快的动作,果然是阿